裴砚的伤势恢复得比孙院正预想的还要快些。旬日过去,他已能自行下榻,在殿内缓步行走片刻,虽不能持久,且胸腹间的隐痛犹在,但那股萦绕不去的虚弱感总算消散了大半。苍白的面容上,也终于有了些微血色,不再似之前那般透明易碎。
这一日,天光晴好,秦绾扶着裴砚在殿外廊下稍稍走了几步,感受着初夏阳光的暖意。院中石榴花开得正盛,一簇簇火红点缀在碧叶间,煞是好看。
“今日气色好了许多。”秦绾侧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顺手替他理了理并未系紧的衣带。
“嗯,躺得骨头都僵了。”裴砚微微颔首,目光掠过那丛石榴,语气平和。他久居黑暗,惯于隐忍,这般在日光下悠闲漫步,于他而言已是难得的奢侈。而身侧之人指尖传来的温度,更是让他冰封多年的心湖,漾开圈圈暖漪。
就在这时,内侍躬身来报:“陛下,督主,宫门外有两人求见,自称是督主旧部,姓沈,名唤沈焕,及其妹沈薇。”
裴砚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秦绾注意到他神色的细微变化,轻声问:“是你的人?”
“嗯。”裴砚应道,转向内侍,“宣他们至偏殿等候。”
内侍领命而去。
秦绾有些好奇:“从未听你提起过还有旧部在京外。”她所知的内卫,多是像墨羽、侯小乙这般常在京中活动的。
裴砚与她一同缓步往偏殿行去,边走边道:“沈焕之父,曾是瑞王府的家将,对我父亲忠心不二。当年瑞王府出事,他父亲拼死护着我母亲突围,最终力战而亡。沈焕那时年幼,带着更小的妹妹流落江湖,我后来组建内卫时,机缘巧合找到了他们。”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秦绾却能听出那平淡之下深藏的波澜。瑞王府的旧人,于他而言,意义终究不同。
“他们这些年来,主要在北境及江南等地,经营一些明面上的生意,也为内卫传递消息,筹措资金,算是埋得较深的暗桩。”裴砚补充道,“此番前来,想必是听闻京中变故,担心我的安危。”
秦绾了然,心中对这对未曾谋面的兄妹多了几分好感。
两人来到偏殿,稍坐片刻,便见内侍引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身着青灰色劲装,身形挺拔,面容坚毅,肤色是常年在外的微黝,一双眼睛锐利有神,行走间步伐沉稳,气息内敛,显然身手不凡。他便是沈焕。
女子年纪稍轻,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容貌清丽,眉眼间与沈焕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温婉柔和,只是那双眸子清澈明亮,透着不易察觉的机敏。她便是沈薇。
兄妹二人进殿,目光首先落在裴砚身上,见他虽清瘦,但精神尚可,行动无碍,眼中同时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他们快步上前,齐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
“属下沈焕(沈薇),参见督主!”沈薇的声音清脆,沈焕的则更为低沉。
“起来吧。”裴砚虚抬了抬手,语气较之平常温和些许,“不必多礼。这位是皇后娘娘。”
沈焕和沈薇这才转向秦绾,再次行礼:“草民沈焕(沈薇),拜见皇后娘娘!”
“二位请起。”秦绾温和道,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暗暗点头。这兄妹二人,一个刚毅沉稳,一个聪慧内秀,确是难得的人才。
待二人起身,裴砚才问道:“你们何时入京的?北境那边情况如何?”
沈焕拱手回道:“回督主,属下与小妹三日前抵达京城。听闻督主重伤,心急如焚,但恐打扰督主静养,直至今日才敢递帖求见。”他顿了顿,神色转为凝重,“北境近来确不太平。表面上因部落骚扰而紧张,但属下暗中观察,镇北军内部的调动,尤其是后勤辎重队伍的动向,似乎并非完全针对外部威胁。而且,近两个月,有几批来历不明的商队频繁出入朔风镇,与军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交易的却非寻常货物,多是以皮毛、药材换取精铁、盐茶,数量巨大。”
精铁、盐茶,同样是战略物资。
沈薇接口道,声音清晰柔和:“哥让我留意军中将领家眷的动向。李崇信的一位如夫人,半月前以祈福为名,去了城外的慈云庵,但其随行护卫中,混有生面孔,身手不俗,不似寻常家丁。在庵中停留期间,曾有人秘密前往拜访,虽未探明身份,但观其气度,绝非普通商贾。”
这些信息,与之前内卫密报相互印证,让北境的迷雾似乎又散去了一些,显露出其下更复杂的暗涌。
裴砚听完,沉默不语,指节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
秦绾则心中暗惊,这对兄妹果然能力出众,观察入微,提供的线索极为关键。她看向裴砚,见他陷入沉思,便主动对沈氏兄妹道:“二位远道而来,又带来如此重要的消息,辛苦了。且在京中安心住下,若有需要,可直接递消息入宫。”
沈焕和沈薇连忙躬身:“谢娘娘!”
裴砚此时也抬眸,看向沈焕:“你们来得正好。京中局势初定,但北境隐忧未除。沈焕,你暂留京城,协助墨羽梳理内卫在北境的情报网络。沈薇,”他目光转向女子,“你对商事精通,留意京城与北境往来的各大商号,尤其是与军需相关的,看看有无异常资金流动。”
“属下遵命!”兄妹二人齐声应道,眼中闪烁着被委以重任的光芒。
旧部来朝,如同为这刚刚经历风雨的宫廷,注入了新的活力,也带来了破开北境迷雾的利刃。秦绾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安定。裴砚的身边,从不缺少忠诚与能力兼备之人,而这,正是他们应对未来风雨的最大底气。
新芽已然破土,只待风雨洗礼,便可茁壮成长。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