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绾回到锦绣阁,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表面涟漪微动,底下却已暗流汹涌。
她依旧是一副病弱需要静养的模样,每日里不是看书就是歇息,连院子都少出。但只有她自己和心腹春晓知道,每日夜深人静时,总有一两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来到窗下,递进写着密报的细小纸卷。
赵铁和侯小乙的办事效率极高。
不过三四日功夫,城西绸缎庄和京郊田庄的底细便被摸了个七七八八。
绸缎庄的大管事姓钱,是继母王氏的远房表亲,仗着这层关系,在铺子里作威作福。账面做平的手段并不高明,无非是虚报采购价格、夸大损耗、甚至将铺子里上好的料子偷偷运出,通过其妻弟开设的另一家小店低价售卖,中饱私囊。赵铁扮作的“南边客商”一番似是而非的敲打,尤其是提及京兆尹查账的风声,果然让这钱管事坐立难安,已经开始偷偷转移一些账册和存货。
京郊田庄的庄头姓孙,则是王氏陪嫁嬷嬷的儿子。此人贪婪更甚,不仅虚报灾情,克扣佃户口粮,还将本该上缴的租子私自放印子钱,利滚利,逼得不少佃户家破人亡。侯小乙混在佃户中,没费多少工夫就收集到了不少血泪控诉和实证,连那孙庄头在外包养外室、挥霍无度的地点都摸清楚了。
“小姐,这些都是证据。”春晓将誊抄清晰的密报和几份按了血红手印的佃户证词递给秦绾,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这些人,太可恶了!简直不把小姐您放在眼里!”
秦绾翻阅着手中的纸张,面色平静无波,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意。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这些蛀虫不仅啃食着她的产业,更是在作恶。
“不急。”她将证据仔细收好,抬眼看着窗外渐渐染上秋色的庭院,“让他们再慌一会儿。恐慌之下,才会露出更大的破绽。”
她需要的不止是拿回产业,更是要借此机会,在侯府内部,乃至在裴砚面前,进一步确立自己的价值和手段。
又过了两日,一个午后,王氏带着丫鬟,亲自来了锦绣阁“探病”。
“绾儿,身子可好些了?”王氏笑容温婉,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母亲瞧着你这气色还是不大好,可要再请个太医来看看?”
“劳母亲挂心,用了裴大人所赠的凝香丸,感觉好了许多,只是大夫说还需静养些时日。”秦绾靠在软枕上,语气虚弱,恰到好处地提了一句裴砚。
王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又恢复自然:“裴首辅真是仁厚。不过绾儿啊,裴大人位高权重,我们侯府还是要谨守本分,莫要过多攀附,以免惹来非议。”她语重心长,仿佛全然是为秦绾着想。
秦绾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委屈:“母亲说的是。只是那日裴大人派人赠药,女儿也不敢推拒……对了,母亲,女儿近日翻看旧物,找到母亲留下的一本册子,里面似乎提到城西那间绸缎庄和京郊的田庄,说是母亲的陪嫁?”
王氏心头猛地一跳,强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那铺子和庄子这些年收益不佳,母亲也是替你操心,才让可靠的管事帮着打理,免得你劳神。”
“母亲费心了。”秦绾垂下眼睫,声音轻柔,“女儿只是想着,如今女儿年纪渐长,也该学着打理些庶务,总不能一直劳烦母亲。正好女儿近日养病无事,想看看铺子和庄子的账本,学着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也好日后改进。”
王氏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看账本?这丫头什么时候对这些感兴趣了?难道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账本琐碎,看了徒增烦恼,你身子还没好利索,还是好生休养要紧。”王氏试图搪塞过去,“等你好全了,母亲再让人把账本送来给你过目。”
“女儿觉得,看看账本,动动脑子,或许比整日躺着更有益于康复。”秦绾抬起眼,目光清澈地看着王氏,语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母亲若是觉得麻烦,女儿可以让春晓去账房或者管事那里取。”
王氏看着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底没来由地一寒。这丫头,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强压下心中的惊疑,扯出一个笑容:“既然绾儿想看,母亲回头就让人送来。”
“那就多谢母亲了。”秦绾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王氏又坐了片刻,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话,便带着满腹疑虑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秦绾唇角勾起一抹冷嘲。
压力,已经给到了王氏那边。她倒要看看,这位好继母,是会乖乖交出动了手脚的账本,还是会狗急跳墙,做出更愚蠢的事情。
她转头对春晓低声吩咐:“让外面的人盯紧绸缎庄和田庄,尤其是那个钱管事和孙庄头,看看他们最近和府里谁联系密切。”
“是,小姐。”
风,已经吹起来了。
接下来,就看这池水会被搅得多浑。而她,正好可以浑水摸鱼,将属于自己的东西,连本带利地清算回来!
锦绣阁内,药香袅袅,看似平静。
但侯府上下,乃至那两处产业周边,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执网之人,正是那位被所有人视为病弱无能、只能倚仗家族的二小姐。
王氏回到自己院中,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立刻招来心腹嬷嬷:“去,赶紧给钱管事和孙庄头递个话,让他们把屁股擦干净!还有,最近都安分点,别再让那丫头抓到什么把柄!”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而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安。
青萍之末,风已起。这安远侯府的天,怕是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