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欲亲征北境的决定,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朝堂湖面再次投下巨石,激起的波澜远超之前。
养心殿内,闻讯赶来的内阁阁老、六部重臣跪了一地,以首辅杨文谦为首,涕泪俱下,苦苦劝谏。
“陛下!万万不可啊!”杨文谦须发皆颤,叩首道,“陛下龙体欠安,重伤未愈,岂可轻涉险地?北境苦寒,路途颠簸,若圣体有恙,臣等万死难赎!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离京,京城初定,若有宵小再生事端,如之奈何?”
“请陛下三思!”众臣齐声附和,声震殿宇。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帝重伤未愈,御驾亲征风险太大,且京城刚刚经历叛乱,人心未稳,皇帝一旦离开,难保不会再生乱子。
裴砚端坐于榻上,虽面色苍白,但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伏的臣子,并未因他们的激烈反对而动怒。他早已料到会如此。
“诸位爱卿请起。”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朕知尔等忠心,亦知亲征之险。然,北境之事,非比寻常。”
他缓缓道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位臣子心上:“李崇信,边镇大将,世受国恩,手握重兵。其无令擅离,勾结逆党,证据渐明。今陈兵要地,对抗朝廷,其心可诛!若朕不亲往,何以震慑边军?何以彰显朝廷平定叛乱之决心?仅凭一纸诏书,一介钦差,可能令五万镇北军俯首听命?可能令塞外觊觎之敌望而却步?”
他连续几个反问,让众臣哑口无言。的确,面对李崇信这样根基深厚的边帅,若无绝对权威亲临,很难快速稳定局面,甚至可能逼得他狗急跳墙,彻底投靠塞外。
“至于朕之安危,”裴砚语气微顿,带着一丝凛然,“朕起于微末,历经生死,何惧边塞风霜?孙院正随行,宫中良药备足,足可支撑。况且,”他目光转向珠帘之后,“朕离京期间,朝政由皇后监国,内阁辅之。”
此言一出,众臣又是一惊。皇后监国!
珠帘轻响,秦绾自帘后缓步走出。她今日穿着一身庄重的凤纹朝服,头戴珠冠,面容沉静,目光清澈而坚定。她并未看跪地的众臣,而是先对裴砚微微颔首,随即转身,面向群臣。
“本宫知道,诸位大人对本宫监国,或有疑虑。”秦绾开口,声音清越,不疾不徐,“陛下御驾亲征,是为社稷安稳,是为北境万千将士、百姓安危。京城乃国之根本,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本宫,本宫虽才疏学浅,亦知责任重大。”
她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威仪:“陛下离京期间,凡军国要务,皆由内阁先行议处,呈报本宫决断。若有紧急大事,本宫自当与诸位阁老、六部尚书共商。一应政务,皆依律法祖制,绝不行差踏错。本宫在此立誓,必竭尽所能,稳定朝局,安抚民心,使陛下无后顾之忧!”
她的话语条理分明,态度不卑不亢,既表明了对内阁和制度的尊重,也彰显了自己监国的决心和能力。更重要的是,她手中持有的,不仅是皇后的身份,更有裴砚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托付。
众臣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后,想起她昨夜在宫变中的冷静果决,想起她近日处理政务日渐显露的才干,再思及眼下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心中的反对之声,渐渐平息了下去。
首辅杨文谦深吸一口气,与几位阁老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率先叩首:“老臣……谨遵陛下圣意,皇后娘娘懿旨!必当尽心竭力,辅佐娘娘,稳定朝纲!”
“臣等谨遵圣意,辅佐娘娘!”其余众臣见状,也纷纷叩首应命。
大局已定。
裴砚看着秦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信任。他知道,她能担起这份重任。
三日后,京郊点将台。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以玄甲骑兵为骨干,抽调京营精锐组成的征北大军,列阵肃立,杀气盈天。虽然兵力不算最多,但皆是百战精锐,士气高昂。
裴砚一身玄色戎装,外罩轻甲,虽脸色仍显苍白,但身姿挺拔如松,立于点将台中央,威仪天成。他重伤未愈,本不宜穿戴重甲,但此时却无人敢置喙。
秦绾身着皇后礼服,立于他身侧,亲自为他奉上饯行酒。
“陛下,此去北境,万里之遥,望珍重圣体,早日凯旋。”她举起金杯,声音微颤,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裴砚接过酒杯,目光深深地望入她的眼底,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即掷杯于地!
“铿!”玉杯碎裂,声响清脆。
他转身,面向台下数万将士,拔出腰间长剑,直指北方,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云霄:
“逆臣不道,勾结外寇,祸乱边陲!朕,今日亲征,扫荡妖氛,还北境以安宁,扬我天朝国威!”
“大军——开拔!”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大军如同黑色的洪流,缓缓启动,向着北方,向着那未知的战场与命运,迤逦而行。
秦绾立于点将台上,望着那逐渐远去的玄色身影,直到消失在尘土与天际之间,依旧久久伫立。
风吹动她的衣袂和珠冠垂下的流苏,她用力攥紧了袖中的凤印。
御驾亲征,龙腾北疆。
凤印监国,威震京华。
这一别,前路艰险。这一诺,重于泰山。
(第一百九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