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宜嫔到了景仁宫,里面已是莺莺燕燕坐了满地,接客气奉承争先和佟贵妃说话,脸色带着笑,仿佛能给佟贵妃请安是天底下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宜嫔暗自撇撇嘴,愤愤的挥了挥帕子,半捂着鼻子,似是嫌弃这些人的谄媚。
行至殿中如弱柳扶风般欠身请安,随即在自己座上坐下,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茶水。
一扭身看见德嫔坐在身边,气呼呼的又朝另一边歪着,好巧不巧是惠嫔,越发的气闷,索性看着对面,对面却是荣嫔。
宜嫔只觉得今日出门定是没瞧黄历,怎么事事都给自己添堵。
章佳常在果真因拂月的不逊来的最迟,刚踏进景仁宫正殿,几乎所有人都应声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聚集过来。
她脸上瞬间涨得通红,又是羞窘又是惶恐,慌忙趋步上前向着佟贵妃请罪。
好在佟贵妃正沉浸在一片恭维里,越发的体贴人心,宽宏大度,摆摆手让她落座。
僖嫔是个刺儿头,性子莽直泼辣,口无遮拦,连皇帝面前都敢顶撞几句,众人念她或许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大多时候也只是一笑置之。
此刻,她那双不安分的眼睛便骨碌碌转到了刚刚落座的章佳常在身上,嘴角一撇,似笑非笑道:
“这不是咱们新晋的红人儿章佳常在嘛,有些日子没见了,还以为妹妹在长春宫里忙着什么要紧差事呢?怎的今日给贵妃姐姐请安,反倒来得最迟?”
她说着转头看向斜对面的安嫔。
“姐姐如今管理宫务管的越发的好了,手下的常在啊答应啊一个个都能干的很呢。连给佟姐姐请安都能来迟了的。”
安嫔近日因章佳常在和拂月之间争吵不休,也是不胜其烦,长春宫每日都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说起来都头疼,她是真想去老祖宗那边告状,让她瞧瞧自己托举上来的人。闻言没好气道:
“僖妹妹这般关心,不如你去跟贵妃讨个恩典,把章佳常在接到你宫里去住。也省得在我那儿不得安生。说不定主子爷什么时候想去瞧瞧章佳常在,也能顺道去妹妹屋里坐坐,给妹妹也添添宠爱,岂不是两全其美?”
安嫔一直是怯弱示人,只有你训她的何时她这般伶牙利嘴,说的你哑口无言的。
僖嫔一噎求助的看向佟贵妃,佟贵妃不喜欢僖嫔,但对安嫔也是淡淡的,说不上帮谁说话。
“好了,姐妹一场何必在这里吵得脸红脖子粗的。”
听见佟贵妃这般说,众妃纷纷起身行礼道:
“我等谨遵贵妃教诲,和睦相处,不生事端。”
佟贵妃满意的点点头,让人上了茶点。
“这时候那些明前茶刚好运到宫中,大家都尝个新鲜。”
这时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说到晋封,昭仁殿那位还往不往上晋啊?这要是升上去那可是一宫主位,到时候还住不住昭仁殿了。”
此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原本的笑语闲谈纷纷止住。
纳喇贵人嗤笑道:
“晋封?姐姐们怕是消息不灵通吧?主子爷这都冷落她大半年了。乾清宫那边可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说要抬举她!
要我说这戴佳氏本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上不得台面。主子爷当初也不过图个一时新鲜罢了。那点柔情蜜意就像那镜花水月,看着好看,风一吹也就散了。
时间久了,自然就厌烦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晋封不晋封的?能保住现在的位份,安安稳稳在昭仁殿待着就算她烧高香了。”
此时梁九功满脸笑意踏进龙光门,走进昭仁殿对令窈打个千儿:
“给主子道喜,主子爷说了这次大封六宫,晋主子嫔位。特让奴才过来问一问您心里可有什么合意的字,想做封号的。主子爷说了,让您自个儿挑个喜欢的。”
满殿的宫人听了霎时间跪了一地: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翠归更是喜笑颜开,亲自扶起梁九功:
“劳烦谙达过来传话,这真是天大的喜事啊。”说着招呼梅子拿了一包金叶子赏钱塞进梁九功袖子里,“谙达辛苦,这点小意思给您买杯茶喝。”
梁九功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线,把荷包塞回翠归手里。
“主子爷和主子都是奴才的主子,奴才替主子爷向主子传话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能要赏钱,快收回去吧,可别拿奴才当外人才是。”
他复又看向令窈,讨好道:“主子,封号的事不急,您慢慢想。什么时候想好了,随时遣个人来告诉奴才一声就成。奴才立时禀报主子爷,主子爷知道了,定然欢喜。”
谁知令窈脸上并无多少喜色,不咸不淡道:
“叫主子爷收回旨意吧,令窈福薄,不配如此。”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门口一声笑语:
“怎么不配?我说配得很!谁敢说不配?”
玄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上含笑,迈步走了进来。凑过去看看令窈在绣些什么,随即又转向一旁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好奇张望的小七。
“来,阿玛抱一抱。”
从乳母手中接过胖乎乎的儿子抱在怀里,用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轻轻蹭了蹭小七软乎乎的肚皮,惹得小家伙咯咯笑出声来,挥舞着小手要去抓他的脸。
“我这个大胖儿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眼眸一转,抱着儿子又凑到令窈身边。抓着儿子肉嘟嘟的小手作揖。
“好儿子,快替你那个糊涂阿玛好好求求你额涅。就说阿玛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请额涅千万消消气,别再恼了阿玛了。
要打要骂,都随额涅高兴,阿玛绝无怨言。就是千万别再生气,气坏了身子,阿玛和儿子可都要心疼死了。”
令窈本以为他碰壁后会自此撂开手,亦或者是强势所逼自己就范,万没想到他竟这般低声下气,半点威严也无。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和满是讨好的眼神,到底不再冷着脸色,只淡淡道:
“我这儿正忙着呢,你们爷俩先自己玩会儿吧。”
玄烨抱着小七站起来,垂首看她绣什么这般认真,只见是两只极为可爱的小狗,憨态可掬,描了样子正在一针一线勾勒轮廓,立刻打蛇随棍上,故意道:
“哎呀!这是绣给我的吧?令窈,还是你最疼我,就知道我喜欢这些机灵可爱的猎犬。这绣得可真像,活灵活现的。”
他把小七递给乳母,随后极其自然的搬来绣墩挨着令窈坐下,脸不红心不跳的信口胡诌:
“你这绣活精细最是费眼神。来,我帮你理理绣线吧。你别看我平日里不沾这些,可我眼光最是毒辣,手也巧,最是会干这种需要耐心和细心的精细活了,保管给你理得顺顺溜溜的。”
说着从旁边笸箩里捻起一根绣线,有模有样地准备劈线。
这一幕看的梁九功暗暗咂舌,忙不迭使了眼色让殿内伺候的一众人等都退出去,别在这儿碍眼。最后自己也迈出昭仁殿,守在门后,提防不长眼的东西去坏了好事。
玄烨一个自幼习文练武,处理军国大事的皇帝,何曾真正接触过女儿家的绣活。让他点评几句尚可,真要下手去做,顿时是一个头两个大。
翠归和兰茵原本理好的绣线渐渐地揉成一团,乱糟糟一片,理不清了。
他不住地咋舌,似是极为苦恼,根本无从下手且不知所措了,这简直比批阅奏章,处理最棘手的朝政还要让他头疼。
又怕挨训,偷眼打量令窈,见她垂首穿针引线极为认真,悄悄松口气。暗暗朝门外的梁九功使眼色,让他拿新的绣线来。
谁知梁九功光顾着查看四周,万没想到玄烨会在背后叫他,依旧像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
玄烨哼了好几声,又是咳嗽又是使跺脚,梁九功却像块木头似的愣是没回头。
只好硬着头皮把五颜六色的绣线挂在绣架钩子上,眼巴巴瞅着令窈,等着她的训斥。
令窈早就觉察到他在那里坐立难安,唉声叹气,抓耳挠腮,余光又瞥见那委屈的模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故意伸手道:
“把褐色的线递给我。”
玄烨倒是找到褐色的线,可线那头早被缠进了线团深处,任凭他怎么抽拉都纹丝不动,反而越缠越紧。折腾了好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战战兢兢小声道:
“令窈,我……我好像……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令窈一抬头见那揉成一团的线团,毛茸茸的裹缠在一起,哪里还分得清谁跟谁。在看他那副等着挨训的小可怜模样,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随即意识到失态,忙抿紧嘴,一言不发的垂下头。
玄烨见她终于笑了,心中大喜过望,合掌赞道:
“哎,就是这样,多笑笑,你笑起来比你寻常时候还要美。等你得闲我让宫里最好的画师来给你画一张画像吧。
再让匠人依着画像制成一张小像,嵌在我随身带着的那只鎏金珐琅怀表里面。这样我每次看时辰,一打开怀表,第一眼就能看见你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