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佳常在犹如惊弓之鸟,闻言双手一握,紧紧抓着衣袍,手心里已是沁出一层薄汗,紧张不安的看了眼噶禄。
噶禄已是额角冒汗,一想到刚刚梁九功的嘱咐,也不敢再隐瞒:
“回主子爷,戴佳主子出生时正逢阿玛卓奇仕途不顺,致仕在家,他自觉怀才不遇,常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因而给新生的女儿取名叫漫漫。以寄托虽前路漫长艰难,仍不愿放弃求索之心志。”
玄烨颔首,将墨锭放下,那咯噔一下吓得噶禄二人一抖。
“宁格,你呢?你的小名叫什么?”
“我?”
玄烨这么冷不防一问,让章佳常在倍感惊讶,下意识抬头看他。
见玄烨站在那里,身姿肃肃,眸光沉沉,盯着她看来,如数九寒冰,冷的她浑身发抖,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奴才……奴才小名儿……”
实在不明白玄烨为何一问,但要是胡编乱造,要是后来查不出来她说谎怕是会更糟,便如实相告。
“奴才小名大妞,因是家里第一个女儿,所以叫这个。”
“大妞,这名字倒是朴实无华接地气。”
玄烨行至章佳常在面前,伸出那只带着玉扳指的手捏住她的下颚缓缓抬起她的头。似是要辨认她的容貌一般,看的仔细,也看的凌厉,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是否合格。
章佳常在浑身都在发抖,连鸦羽般的睫羽亦跟着忽闪颤动,他拇指上的玉扳指玉石冷硬硌的她颚骨生疼。
她不敢抬头去看,只把眼眸垂下落在玄烨明黄常服的下摆。
皇帝常服大多是暗纹,昏暗的光线下并不是很清晰,可窗外日光正盛,照的屋内雪亮
那衣袍上绣着的龙纹张牙舞爪如在黄涛之中游动,如此狰狞凶狠,争相着要把她撕碎一般。
宁格的美貌是极致的冷艳哀婉,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颓靡之气,显得怏怏无力,易碎易折。
可她有一双最为倔强的眼,目光中时常带着不甘心,却精巧的隐于那双秋水剪瞳之后,只剩下一汪清泉,含情脉脉睨来。
她看过来的一刹那,玄烨已经松开手。
转身外坐在南窗炕下,端起章佳常在刚刚沏好的茶慢慢品鉴起来,姿态随意,神情松散。
章佳常在浑身一软,缓缓瘫坐在地上。
她知道自己躲过一劫,虽然老祖宗曾说过如果皇帝问到她的小名便说叫蛮蛮,余下的她自然会打理好,但她知道这样撒谎无异于自折羽翼,彻底断了后路。
此时就要说的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剩下的让他自己猜,皇帝拿捏不准,云遮雾绕才能让她的青云路走得更长远些。
她垂下头,唇角笑意如秋霜一般在日光下转瞬即逝。
玄烨慢悠悠地喝了几口茶,似乎对这茶汤的滋味还算满意。片刻后像是想起还跪在地上的噶禄,头也未抬,淡淡吩咐道:
“噶禄,差事要紧,你先退下吧。七阿哥的摇篮好生去做,务必精巧合用。过几日,朕会亲自去昭仁殿查看。”
噶禄心里一喜,知道令窈复宠在望,喜滋滋应个嗻,快步走出西暖阁。
噶禄走出乾清宫正殿,那明媚暖阳照下,舒适惬意,只觉得重回人间,恍若重生般,长长舒口气。
心犹自怦砰直跳,腿肚子还在打摆。他努力稳定身形,维持内务府总管的威仪步下丹陛。
梁九功刚刚跟沁霜对完皇帝酒膳事宜往回走,正要返回乾清宫值守,看见噶禄迎面走来,便朝他拱了拱手:
“噶禄总管,这是跟主子爷回完话了?”
他脚步止住,竟是有长谈的意思。
噶禄不由得跟着停下,摆摆手:
“别提了,全是些有的没的,东拉西扯。”
梁九功似笑非笑,飞起眼尾往他身上一斜。
“主子爷特意传召您过去,就为了跟您闲谈家常?这话说出去,我可不信。怕是绕着弯子,问的还是昭仁殿主子的事吧?”
噶禄干笑两声:“哪有,就是些家长里短。许是看着大阿哥日渐长成,想替大阿哥找些哈哈珠子,又怕人荐的不知底细,带坏了大阿哥,让我好生寻摸着细细看看,谁家有合适的。”
梁九功轻嗤一声,手里的拂尘一摆:
“得了吧,您老就别在这儿跟我打哑谜。我刚远远瞧着您从里头出来,那腿肚子都直打晃儿。这要是没事,能吓成这样?”
他微微凑近噶禄,噶禄矮胖,梁九功高瘦,整个人微微一倾,如一座山压了过来。噶禄顿感压力,把脸瞥向一边,不敢直视。
“老哥哥。”
梁九功一把搂住他肩膀,也不顾他挣扎,携着他走到日精门墙根下。语重心长道:
“咱俩在这宫里当差年头也不短了,常年打交道也算得上是老熟人。
有句话,按理说不该我这个做奴才的多嘴,但看在你我往日还有几分交情的份上,我不得不提醒您一两句。老哥哥放在心上,好好思量思量。”
说着在噶禄肩上一拍。噶禄冷不防被吓得一抖,勉强笑笑:
“您老有什么说法?”
梁九功把拂尘往昭仁殿一指。
“那里的人有多重要,在主子爷心里是个什么分量,您这双眼睛看得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又往长春宫一指。
“再看看那边,眼下看着是春色满园热闹得很。可您说,这春色又能停驻几时呢?
剩下的不消我多说啊。只是一句,您那名字前毕竟还有个戴字,所谓一笔写不出两个戴字,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在主子爷心里您和昭仁殿主子那就是一家人,要不然今日也不会多此一举才问你话。”
他拍了拍噶禄的胸脯。
“您不会真以为不往来就能断了这份亲?昭仁殿主子不好,您就能青云直上?要是主子爷对昭仁殿主子心存芥蒂,怕是也不待见你吧。
因为一看见你就想起昭仁殿主子,你们一直以来都是休戚与共的啊。而且……”
梁九功顿了顿,阴恻恻笑两声,朝他眨眨眼。
“你不还指望着……”
他比划个七字。
“指望着他替你们整个戴佳氏抬旗呢,真的惹恼了昭仁殿主子,怕是到时候独独把你这支落下。
到那时人们肯定问为什么啊?有心人说见死不救呗,活该报应。您老面子往哪里放。这紫禁城您还待得下去吗?”
噶禄瞠目望着他,半晌无言,颓然泄了气势,肩膀塌下来,心事重重的拱手致谢:
“多谢您老人家提点。”
说着绕过梁九功出了日精门。
梁九功一挑眉,脸上挂着笑意,慢悠悠往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