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满载而归,当夜,于西宫正殿院内燃着篝火庆贺,蒙古马头琴伴着马奶酒,其情甚是豪迈不羁,欢声笑语不断。
南方的战事大局初定,旧年大震也已恢复大半,压在玄烨心头的两桩大事已经尘埃落定,心情格外舒畅。
卸下了帝王威仪,与随行的王公大臣围坐篝火旁,谈笑风生,对于敬酒几乎是来者不拒,显得十分开怀。
那些今日伴驾的答应常在最是欢喜,尤属章佳常在,一改昔日的拂柳柔婉,变得健谈俏语,哄的玄烨连喝三盏。
章佳常在今日在围场中表现不俗,猎获不少野兔山鸡。似乎也很懂得人情世故,晚宴前便派人给各宫妃嫔都送去了些许心意。
令窈也收到了一只处理干净的肥美野兔,想必佟贵妃、惠嫔等人那里也或多或少收到了她送的猎物,以示亲近与讨好。
这份既能在围场上陪伴君王纵马驰骋,又能在后宫巧妙周旋的玲珑心思,在妃嫔中确是独一份。
即便是心有不忿如佟贵妃、宜嫔等人,眼见章佳常在此番做派大获圣心,也不得不承认她这另辟蹊径的争宠手段甚是成功。
小七年幼早早睡了,令窈略坐了坐被觥筹交错的爽朗言谈吵得心烦,见玄烨喝酒正酣,不好打扰,悄无声息退回后院,也梳洗安歇,料定今晚玄烨不会过来,令窈索性睡到小七屋子里。
夜色已深了,万籁俱寂。
令窈搂着儿子在西厢房睡得正沉。也不知是什么时辰,骤然一声哭喊将她惊醒,猛地爬起来,茫然四顾,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真。
身旁小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大哭起来,令窈忙将他抱在怀里轻声哄着,一面揽起床帐朝着外间唤道:
“翠归,外面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是谁在哭喊?”
翠归擎着灯急忙忙进来,点燃了几盏烛台。
“奴才也不知,听着倒像是正殿院子的声响。”
乳母和嬷嬷们也都被惊醒了,纷纷披衣起身,七手八脚地上前帮着哄劝小阿哥。
令窈将小七交给乳母,披衣趿鞋走到外间,推开房门,外面起了夜风,猛地吹来激的她打了个寒颤。
一弯新月挂在飞檐上,星子满天,夜色黯淡,朦朦胧胧只看见事物轮廓。
正房太子一行人也惊醒了,纷纷走出门口,惊疑不定,面面相觑。
令窈往南边一看,正殿院子灯火通明,映照着近处琉璃瓦反射出一线寒光,将巍峨的正殿裁剪出一块黑漆漆的剪影。
她搓了搓两臂,实在有些冷,忙踅身回来。
“小双喜呢?”令窈急问,“快叫小双喜去前头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翠归应了一声,忙穿好衣服往外走去。她刚走到门口,小双喜已经脚步匆匆回来了,站在门口打个千儿。
“主子,是前面主子爷院子似乎出了什么事,满院子都是人,主子爷站在丹陛上脸色铁青,主子要不还是去看看吧。”
令窈听了心里怦怦直跳,七上八下,随意穿戴一番,往正殿院子走去。
刚走出门便看见太子从屋子里跑出来,满脸惊惧,见到她连忙唤了一声:
“戴佳额涅!”
令窈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挤出一丝笑:
“太子别怕,没事的,许是你阿玛多喝了几杯在闹呢。你快回去,夜里风凉仔细冻着了。”
太子却踟蹰着不肯回去,反而小跑过来,伸出小手紧紧扯住了令窈的袍角,仰着脸满是依赖。
令窈心中叹息,不得不蹲下身来,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了几句。
太子随身伺候的嬷嬷们急匆匆追了过来,强硬地将太子抱过去,一边哄着一边往回走,冷冷的横了令窈一眼,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或是专门拐孩子的人贩子般,一脸戒备警惕。
令窈冲她们点了点头,随后往正殿院子走去。
越往前走,越是亮堂,令窈拿不准出了何事,不敢贸然出头,踏入垂花门后只沿着游廊缓步过去,隐在丹陛暗影之后,探头往外看去。
夜深天寒,玄烨只着中衣披着斗篷站在丹陛上,神情肃杀,四周燃着火把找的小小院子亮如白昼,勾勒出他侧脸的冷峻棱角,薄唇紧抿,眉峰高耸,显然是怒到极点。
院子中央一位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的女子,瘫在地上,不辨容貌。
章佳常在怯生生跪在一旁,脸色苍白,哆哆嗦嗦道:
“主子爷,奴才也不知是何缘故,但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还望主子爷明鉴!是非黑白,真假为何,还请主子爷查清楚,奴才一心爱慕主子爷绝无二心啊。”
她说着深深俯下身去,以额触地,整个人抖成筛糠。
“那个瘫在地上的好像是主子爷身边的拂月。”
翠归诧异不已,说完便捂着嘴看着令窈。
令窈细细瞧着那狼狈不堪的女子,身形确实像是拂月,心中不由骇然,扶着翠归的手急忙往回走,身后隐约传来老祖宗的声音,此时她也顾不得了,步履生风,连忙回到自己屋内,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
翠归惊魂未定,不解问道:
“主子,为何不继续看看究竟出了何事?说不定……”
令窈摆摆手打断她,吩咐小双喜:
“你快去,悄悄盯着前面的动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记住,千万躲藏好,别声张,也别让任何人发现。”
小双喜称是,像只狸猫般悄步地蹿了出去。
令窈稳定心神缓缓道:“拂月那般狼狈的样子,章佳常在又是那般说辞,怕是此事八成与主子爷晚间就寝时的私密事有关。
不论缘由如何,这都属于主子爷的宫闱秘事,我要是出现或者被发现在观望反而不好,主子爷正在盛怒之下,若觉得颜面受损,说不定会迁怒于我。”
她还有更深的心思没有说出口。
拂月一向心高气傲,最是看不起费尽心机爬床的人,即便是德嫔如今是皇子生母,一宫主位,但就因为曾经爬床行为被她鄙夷至今。
但或许是德嫔成功了,自己在她眼里也是如此,现在也算是功德圆满,再到章佳常在,一个个都是包衣奴才爬上后妃之位,无疑不是给她的傲骨狠狠一击。
今日宜嫔那句“一个个端庄些什么,正儿八经凑上去邀宠献媚才是正经”的讥讽,或许真的刺激到了拂月,让她觉得坚守规矩毫无意义,反而效仿了当年德嫔的旧路,想趁着玄烨宴饮微醺时……
可若仅仅是一个宫女试图爬床,对皇帝而言并非什么值得如此震怒,甚至惊动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