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一惊险些叫针扎破手指,抬头伸颈往殿门外望了望:“他人呢?怎么不进来传话?”
翠归抿了抿嘴,面露不忿:“他这样式的。”
说着把下颚高高抬起,眼睛向下瞥,只能看见两个鼻孔。
“喏,就这样。话传到了,连殿门都不屑进,像是咱们这地儿脏了他脚一样,说完扭头就走了。”
令窈见翠归学着孙万年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孙万年这般做派,无非是觉得她一个小小的贵人位份低微,实在不值得他这位太皇太后跟前的大红人,多费口舌多给一分颜面。
“他算个什么东西,主子爷跟前的顾谙达和梁谙达还不是对主子客客气气的,主子长主子短叫着,偏他比别人高贵几分。”
说归说,翠归还是麻利的走到东次间大立柜前给令窈找衣裳。手在花花绿绿衣服里穿行,嘴里说着:
“太皇太后喜欢人穿红,主子穿件红色准没错。大红万万不能用,桃红又太艳了些,橘红光线不好显得人黑黄黑黄。要奴才说朱草色的就很好,花簪就用那套珍珠的,又俏皮又灵动。
太皇太后喜欢人伶伶俐俐的模样,木头一般的端庄,譬如端嫔那般,太皇太后最是不喜,说是老气横秋,年龄不大做什么老态,以后老了该怎么办?”
言语间已将衣服挑拣出来,又开了妆奁找钗环。
令窈已经放下针线走过来,拿起那件朱草色袍子看了看,做工好,料子也好。
主子爷为她置办的这些衣服妆奁她平日里都没细细看过,各色各样的都有,一应俱全。他日理万机,却还能为她想到这些细微之处,可见是用心,真是难为他了。
正当翠归忙着挑选耳坠玉佩等琐碎饰品时,小双喜掀帘走了进来,利落地打了个千儿,回禀道:
“主子,奴才套了孙万年几句话,他隐晦提了一句延禧宫,奴才估摸着这事儿跟惠嫔脱不了干系。
保不齐是九月初十主子成亲那件事泄露了风声,传到她的耳朵了,她像太皇太后的耳报神一样,赶忙去传话,主子心里得先有个底,思量思量到时候如何回话。”
见令窈准备换衣裳,小双喜说完便极有眼力见退出去:
“奴才去给主子备伞,外头还飘着雨丝呢。”
翠归手脚麻利地伺候着令窈换好了那身朱草色的衬衣,又帮她重新梳理了发髻,簪上珍珠发钗,略施薄粉,点了口脂。
镜中的人儿,顿时显得既娇艳明媚,又不失端庄温婉。
主仆二人收拾停当,出了昭仁殿。小双喜早已备好了油纸伞候在廊下。
屋外淅淅沥沥,不曾停歇。
翠归从小双喜手中接过伞,仔细地为令窈撑好,主仆二人往慈宁宫走去。
秋风萧瑟,秋霖脉脉,颇有几分寒凉。
深秋的宫苑总透着一股颓败,那朱红宫墙叫雨浸湿,斑驳的一块一块,如同美人迟暮后褪色的胭脂。
长街上空旷无人,除了偶尔有几个当值的太监宫女,裹着单薄的衣衫缩着脖子,步履匆匆一掠而过,再也看不见其他闲适的身影,寂静得只闻风雨之声。
令窈绕过乾清门转而向西,朝着慈宁宫行去。
途经乾清宫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殿宇。
飞檐翘角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殿内定然是灯火通明的,这个时辰他一定还在伏案批阅,那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吧。
她的身影一晃而过被沁霜看个正着,仔细看了看令窈所行方向,随后身影一闪进了殿内。
令窈迈进慈宁门,走进慈宁宫,一眼就看见东苑一片残垣断壁,尚还在修缮,不由得想到地动后玄烨舍命求她。
心中奇异的镇定几分,他已经朝她走了九十九步,那剩下的一步说什么她也会把它走好。
令窈其实已经和太皇太后打过交道,还借着太皇太后摆了春霭一道。想来在能把朝臣玩弄股掌之中的太皇太后眼中,早就洞悉了她的小心机。
却没出声训斥,或许对她并不是厌恶的心理,甚至还有几分纵容,令窈稍稍定了定心。
令窈行至西苑正殿廊下,袍角已被细雨洇湿,翠归连忙掏出巾帕弯腰替她拂拭。
苏麻喇姑正巧从殿内出来,将茶盘递给侍立一旁的小太监,催他们换热茶来,
令窈冲她笑了笑,微微欠了欠身:
“大姑姑好,不知大姑姑可否通传一下。”
苏麻喇姑对令窈的印象一向不错,在龙目变色一事后对她更是颇有好感,见她这般客气,更是心里熨帖,笑道:
“贵人客气了,您稍等,奴才这就帮您通传。”
见苏麻喇姑肯搭理自己,令窈松口气,最起码太皇太后没有生气,要不然苏麻喇姑可不会这般和颜悦色。
等候的间隙,翠归又理了理令窈的仪容,务必不能出现一些低级的疏漏。
她的眼睛像筛子一样在令窈身上细细审了一遍,见确实没有不妥的地方,满意的点点头。
殿内有欢声笑语隐约传来,令窈往两边一看,见三三两两站着些宫女太监,不像是西苑当值的宫人,倒像是旁人带过来的。
正准备细看,身后门帘一动,苏麻喇姑走回来回禀:
“贵人主子,老祖宗传您进去呢。”
令窈应了一声,徐徐朝殿内走去。
在苏麻喇姑的引领下穿过一座紫檀木边座嵌珐琅桃鹤图座屏,到了东梢间靠北的抱厦。
此处与外间以雕空玲珑木板隔着,销金嵌宝,垂着香妃色帘幔。
西梢间大圆桌上摆着些瓜果点心茶饮,坐着两位妃嫔,令窈不大认得,但是听苏麻喇姑回禀:“老祖宗戴佳贵人来了。”
那两位妃嫔纷纷起身向她行礼问安,看来位份比她低,于是便回了半礼。
两位妃嫔笑了笑,复又坐下,自顾自地喝茶说话,不再搭理她。
太皇太后那里又在摸牌,陪坐的令窈认得惠嫔,还有就是僖嫔,她的目光在僖嫔身上淡淡一扫,便落在那不认识的人身上,那女子穿着打扮比圆桌前两位富贵一些,想来位份在高。
令窈边打量了边行礼问安:“奴才给老祖宗请安。”
太皇太后因是竖坐的,便侧过头来看她,从她的发髻到衣着再到一双脚,细细的看了一遍,脸上浮出笑意,点了点头,语气颇为和蔼:
“起来吧。这身打扮好,娇俏水灵,又不落俗套,看着就让人心里舒坦。”
一旁的僖嫔立刻笑着接话,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甜腻:
“老祖宗说的是呢,戴佳贵人最是会打扮了,要不然咱们主子爷也不会这般流连忘返,日日都歇在昭仁殿不是?
可见戴佳妹妹于此道是颇为精通的,日后啊,咱们姐妹可真得跟着戴佳贵人好好学学这身本事,也好沾沾光,让主子爷多瞧咱们几眼呢。”
这话听着是奉承,实则字字句句都带着刺,暗指令窈以色侍人,狐媚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