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伸手将鞋扯掉,太医目光落在她的脚上,脸色瞬间凝重,只见一双脚已经紫红一片,皮肉紧绷发亮,如涂了一层蜡一般,脚趾关节肿了的老高。
“这……这怕是不好呢……” 太医眉头紧锁,低声喃喃,语气中充满了忧虑。
一旁的兰茵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自己的脚也跟着隐隐作痛。她下意识地龇了龇牙,眼中满是心疼与焦急,恨不得立刻追问太医到底严不严重。
奈何这是在乾清宫,是在主子爷的眼皮子底下。她纵有万般担忧,也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将话咽回肚里,只拿一双焦灼的眼睛死死盯着太医,盼着他能妙手回春。
那太医有些上了年纪,最擅长开养生方子。梁九功叫太监来传召,太医院以为是主子爷要调理龙体,就让他过来了,哪知竟是给一个小宫女看冻疮。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他于此处并不精通。此刻面对这棘手的伤势,他心中不免有些踌躇。思忖片刻,他想起民间流传的土法,试探着开口:
“要不用雪搓一搓?”
兰茵忙应了一声,转身就要出去铲雪。
突然一声“住手”喝住她。
玄烨已从炕上起身,几步走来,低着头看着令窈那双惨不忍睹的脚,拧着眉,面露不悦:“雪搓?那是民间不通医理的浑方子。你在太医院供职多年,现在倒越发昏聩了。”
太医吓得哆哆嗦嗦,缓缓屈膝要跪。玄烨也不搭理他,只向身侧宫人吩咐:
“煮一盆侧柏水,要温热,不能太烫。另将匣子里的玉红膏拿来。”
吩咐完,玄烨的目光才缓缓移向令窈,见她一双鹿儿般的眼,怯怯的,盈盈若秋水,说不出的可怜。怕她忧心,宽慰道:
“先泡一泡,让脚上的血脉缓缓活络开来。莫怕,只是看着吓人,好生将养,不会落下病根。”
几个伶俐的太监宫女已悄然动了起来,不多时,一个半尺高的黄铜盆被稳稳端了进来,置于令窈脚边。
盆中水汽氤氲,带着侧柏叶特有的清苦药气,温度显然是按吩咐仔细调兑过的,温热恰好。
兰茵蹲下身,先用手背试了试水温,才小心翼翼地捧起令窈那双冻得发亮发紫的脚,缓缓浸入水中。
刺骨的寒气骤然被温暖的药水包裹,脚上传来的并不是剧烈的疼痛,更像是一股被深埋的、麻痹了许久的东西骤然被翻搅开,带来一阵酸麻胀刺的奇异感觉,直蹿上心头,激得令窈鼻尖微微发酸。
下意识地绷紧了脚背,复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她不敢去看那双惨不忍睹的脚,更不敢抬眼去看暖炕上的人,只垂着头,目光死死地胶在自己的裙裾边缘,那里沾着点点早已干涸、却刺目的泥污。
水汽湿润了她的睫毛,视线有些模糊,心底的惶恐与这不适感交织缠绕,堵得胸口发闷.
帝王无意间流露的关切实则比叱责更令人无所适从。
梁九功将一个巴掌大的剔红小盒奉至玄烨手边。玄烨目光扫过那小盒,并未接手,只抬了下颌:“给她用上。”
“嗻。”梁九功躬着身子,步履极轻地走到令窈跟前,将剔红小盒子交给兰茵。
太医站在一旁,让兰茵坐在杌子上捧着令窈的脚给她上药,那太医目力不及,对着那药盒里碧莹莹的药膏,支支吾吾,指点得含糊不清。
兰茵听也听不明白,只能自己摸索着,拿银挑子挖了一勺药膏,轻轻抹在红肿处,谁知她再次侧身去取药时,手指甲在亮晶晶的肿胀划过,令窈顿时疼得一哆嗦,脸都白了,冷汗从额角瞬间沁出。
兰茵惊得手一抖,药膏险些掉落,慌忙迭声道歉,愈发谨慎。那肿胀处皮薄如纸,敷药力道需拿捏得极精妙,轻了药力不透,重了皮破肉绽。
她本就紧张,指尖微颤,稍一用力,那层薄皮竟裂开一道细口,淡黄的浆液混着血丝,缓缓渗出。
令窈疼得一把抓住花几,力道之大震得几上那盆水仙都跟着簌簌颤动,冷汗涔涔,一双眼眸里蓄着泪,想哭又不敢,只能深深吸口气,强行忍住。
一道身影倏地笼罩过来。
玄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行至近前,沉沉地扫了一眼兰茵以及那跪伏在地的太医,并未多言,径直在方才兰茵坐过的杌子上落座,没有在意那跪着的太医和一旁屏息的宫人。
随即,他竟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捧起令窈那只受伤的脚,轻轻搁在自己膝头。
令窈呼吸一滞,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颤,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顿时涌起一层薄薄绯色,下意识挣扎要缩回脚,谁知玄烨力气极大,一只手将她牢牢摁在膝头,叫她动弹不得。
令窈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惶惶不安,羞涩惊惧皆有,齐齐涌上心头,偏偏一股激荡的悸动硬生生将它们压了下去,只剩下一颗心跳动着。
心有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四周是那样的静,便是屋外呜呜咽咽又吹起的北风也觉得像是搁着水在听,与屋子里西洋自鸣钟咔嚓声混沌沌交织在一处,辩不清方向,又远在天边似的。
玄烨取过银挑子,蘸了碧莹的药膏,下手极轻极缓,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力道,将那清凉的药膏均匀地敷在裂开的伤口周围,避开那渗血的创口。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而专注,极尽轻柔,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易碎的玉器。药膏细腻润滑,带着一种奇异的清凉感,瞬间缓解了火燎般的刺痛。
令窈脚踝处的紧绷在他无声的动作中一点点松开。
那突如其来的剧痛被覆盖上一层温和的抚慰,被揉碎在一种更巨大、更奇异、令她心头狂跳的慌乱里。
她不敢看他的身影,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的裙角,鼻尖全是玉红膏的清冽药香和他身上隐隐传来的龙涎香气。
脚背上每一次的触碰,都像火星溅在心尖上,烫得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