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芷那番关乎账目交接的警醒话语余音犹在,御茶房门帘突然被挑起。
梁九功身边常随的小太监赵昌出现在门口,利索地朝众人打了个千儿:
“姐姐们安好。顾谙达遣奴才来传话,请令窈姐姐过乾清宫东连房值房一趟,谙达有话吩咐。”
令窈心里一跳,顾问行此时相召,莫非是昨夜熬制乳姜饮之事出了差错?还是说是要立刻交接那烫手的御茶房权柄?
她喉头发紧,待要问个仔细,那赵昌已不待回话便躬身退下,脚步轻快地消失在门外光影里,留下满腹狐疑。
令窈下意识望向栖芷寻求一丝支撑,栖芷神色平静无波,只极轻微地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令窈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她抬手整了整衣襟,又抿了抿鬓边碎发,仿佛要梳理好全部心神。
挺直腰背,掀帘而出。
顾问行的值房在乾清宫东连房一小间,令窈去时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皆是穿的极为体面。
有个如人家富贵花模样的宫女甚至穿金戴银,皓白的手腕上一个沉甸甸的金累丝手镯,正捻着帕子和一位打扮稍显朴素的宫女说话,那宫女些许上了点年纪,三角眼,吊梢眉,不太好相与的样子,她俩都站在廊下。
令窈目光微移,投向值房那开着的门扉内侧。只见含雪也恭敬地立在靠门处。素日里那份骄矜之气此刻收敛得严严实实。
而最里侧,还伫立着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妇人,面色沉稳,只是此时眉峰微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除了这几人,还有约莫六七个宫女,默然侍立在值房内的角落和墙边。
整个场景弥漫着一种等级森严气氛。
令窈甫一踏入这片区域,尚未开口,一道审视的目光倏然钉在她身上。
令窈心头一凛,抬眼望去,正是那位穿金戴玉、宛若闺秀模样的宫女。
目光带着仿佛掂量物品般的轻慢,在她全身上下游走,从头上的素银簪子、到深绿衣袍、再到半旧的布鞋,每一寸都细细巡睃。
被这样的目光上下打量,令窈只觉得汗毛耸立,勉强扯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对着那人微微屈膝福了一礼。
然而对方却如同未曾看见,目光未动分毫,唇角依旧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欣赏着她的窘迫。
令窈不敢言语,缓缓起身,往里面走去。
刚步入廊下,便见沁霜步履匆匆而来。
沁霜顾不得匀气,迅速依足规矩朝廊下站着的两位宫女敛衽行礼,有些气喘吁吁道:
“拂月姐姐安好,映云姐姐安好。”
被唤作映云的那位宫女,三角眼微抬,吊梢眉压着些许不耐,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而那位宛若世家闺秀般的拂月,则好似未曾听见这声问候。她依旧微侧着头,意态闲适地与映云低语着什么,目光甚至未偏移半分,那份骄矜与疏离,展露无遗。
沁霜对此等冷遇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脸上毫无异色,随即转身走到令窈身边,低声问道:“没误了时辰吧?顾谙达可来了?”
令窈摇摇头,声音也压得很低:“还没。”
沁霜闻言长舒一口气:“万幸,那边琐碎缠身,差点就耽搁了。”
她边说边朝值房内张望一眼,立刻又端正身姿,朝着内里方向规规矩矩福身:“漱晴姑姑安好,含雪姐姐安好。”
令窈紧随其后,依样恭敬行礼。
一旁侍立几个宫女见了沁霜,大多展露温和笑意,微微欠身致意。
唯有一位身形高挑、面容冷肃的宫女,依旧板着一张脸,如同冰雕,毫无反应。另一位圆脸圆眼、粉团儿似的“年画娃娃”,则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沁霜。
沁霜顺势引领令窈至这六人面前,一一介绍:“濯丹、倚兰,都在拂月姐姐座前听差。”
她目光转向另一位两位气质温婉、笑容和煦的宫女:“这是兰茵和缀霞,原是春霭大姑姑身边的得力人,如今在漱晴姑姑手下协理。”
令窈心中默记,对着冷脸的濯丹、好奇的倚兰、温柔的兰茵和缀霞,皆恭敬垂首问好。
刚介绍完毕,六人中一位未语先带三分笑意的宫女便亲昵地上前一步,挽住令窈的胳膊,笑眯眯地仔细打量着:
“瞧瞧这气运。我那时还说小戴佳调去御茶房是撞了大运,没想到啊,真正的大运还藏在这儿呢。”
她笑语盈盈,带着熟稔的打趣与毫不掩饰的艳羡。
“改明儿我们几个玩牌我可得绑着你一起,你得给我沾沾好运才行。”
沁霜连忙替令窈接话,言辞谦逊:“叠翠姐姐说笑了。令窈年岁轻,初来乍到诸事懵懂,日后还需靠姐姐时时提点关照,那才是她求之不得的福分。”
又转向叠翠身旁那位一直含笑静立、气质沉稳的女子:“这位是叩玉姐姐,与叠翠姐姐同在映云姐姐跟前听差。”
令窈立刻也向叠翠和叩玉福身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