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提着羊角风灯,沿着被暮色笼罩的宫道来到慈宁宫东苑门外。
宫门口侍立的小太监进去通传,很快便有个小宫女笑着出来引她进去。
屋内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满地摆满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在烛火下折射出令人炫目的光彩。宫女太监们捧着礼单册子穿梭核验,脚步轻快。
佩环姑姑正立于案前,手里捧着一对镶嵌着红宝石的金丝臂钏仔细端详,抬眼见是令窈,脸上立时浮起温和笑意,顺手将臂钏递给旁边宫女,摘下了玳瑁叆叇:
“令窈丫头啊,快进来,这么晚来是有事?”
令窈连忙上前几步,恭敬地福了一礼:
“回姑姑话,姑姑前日指点蒙古奶茶制法,奴才依方试做,侥幸得了些。虽不敢比肩草原真味,但觉或能入口。特呈来请姑姑品鉴,不知这路子可有几分近旁?”
她小心翼翼地将多穆壶奉上。
佩环眼中笑意更盛,连声道:“好,好孩子,真是有心了。”
一旁伶俐的宫女立刻捧来一只瓷碗。佩环接过壶,打开盖子,将其中温热的奶茶缓缓注入碗中。
她先不急着品尝,而是端起碗,凑近灯火仔细看了看那色泽,又深深嗅了一下那氤氲的奶香茶韵,这才用小勺舀起些许,缓缓送入口中。
她闭目细品,片刻后睁开眼,脸上满是赞许:
“嗯。不错。虽不敢说十成十复刻了漠北那风沙裹着的野香,但这般醇厚香浓又不失清甜回甘的滋味,确是宫里独一份儿。火候、奶茶交融的劲头、这丝咸的托举……都恰到好处,是用了心的。
放心,按此方此力,熬给多罗贝勒和格格奉上,出不了错,只会是咱们大清御茶房的体面。”
令窈心头那悬了几天的大石轰然落地,一脸感激,连忙深深福身:
“谢姑姑夸赞,奴才定当全力尽心。”
佩环笑着点头,伸手扶起她。
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向一旁的锦盒堆中拨弄几下,很快从中捻出一样小巧物件。
那是一朵用小米珠攒成的精巧珠花,花心嵌着一粒小小的碧玺珠蕊,花瓣形态逼真,玲珑可爱,又不失俏丽大方。
“来,丫头。”佩环将那朵珠花递向令窈。
“这趟差事费心了,这个赏你。不为别的,全当你这份尽心尽责的心意。”
令窈受宠若惊,慌忙摆手后退:
“姑姑使不得,这都是奴才分内之事,万万当不得姑姑这般贵重赏赐。”
她眼神惶恐,那珠花虽小巧,可看那成色便知非凡品。
佩环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将那珠花又往前送了送:
“让你拿着就拿着,这点小玩意儿,连明日赏给人的荷包上钮子也算不上。”
目光扫过屋内忙碌清点的众人。
“给你,是让底下人都瞧瞧,在这深宫里头当差,唯有尽心尽责,思主子之所想,急主子之所急,才可能入得上峰的眼,才有回报的可能。”
令窈感觉那珠花像块烫手的炭火,接也不是,不接更是不敢。她只能硬着头皮,双手颤抖着恭敬接下,声若蚊呐:
“奴才,谢姑姑赏。”
“这就对了。” 佩环脸上笑容重新绽开。
不待令窈反应,她竟走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那朵粉碧玺小米珠花插进令窈发髻里。
“嗯,衬你。”
佩环端详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好了,天不早了,快回去吧,我这还要忙到后半夜呢。”
说完便转身,重新投入那一片珠光宝气的忙碌中。
令窈摸着发髻上的珠花,心中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喜是忧,只能对着佩环深深一礼,晕乎乎地退出了这光华流转的屋子。
御茶房门前廊庑下,沁霜远远看到令窈提灯回来,立刻疾步迎了上去。
“如何?佩环姑姑怎么说?”
“佩环姑姑说,虽不完全一样,但醇厚香浓,是宫里独一份儿的滋味,只要我们用心按此法熬制,必不会出问题。”
“阿弥陀佛。”
沁霜合十双手,松了一口气,满脸笑意。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谢天谢地,我们……”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
“不行,我得赶紧去,得去御膳房那头再打点打点,让他们天不亮就把最新鲜最好的羊奶和茶叶送过来,耽误不得。”
风风火火地说着,转身就跑,连多余的话都顾不上和令窈说。
令窈目送沁霜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随后转身掀帘而入。
一进屋,绘芳飞速瞟她一眼,触及那小米粒粉碧玺的珠花,细眉一蹙,直冲冲的看着她,嘴角慢慢浮出一抹讥讽的笑:
“呦,太后赏你珠花了。”
她站起身趁令窈不注意,一把夺去,捻在手里把玩。
“小米珠配碧玺?”冷笑一声。
“你也当成宝了,可见平日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眼皮子这般浅。”说完嫌弃的将珠花塞进令窈手里。
李婆子在角落看得真切,忍不住冲着绘芳的背影啐道:
“嫌弃?你还没嫌弃的地儿,又不是给你的,你在这儿拈酸呷醋、舞马长枪作甚?显你能耐了?”
这时门帘一挑露出含雪那张圆脸,脸色阴沉沉的带着一丝不耐烦,凤眼凌厉一扫,斥道:
“令窈!还不把你那一摊子收拾了,别让这腥味飘到乾清宫里去!”
又看向绘芳:“绘芳!死眉塌眼的没点活气儿?主子爷还在西暖阁批折子,要挑灯熬夜通宵达旦。你不趁早去把茶沏好温上,莫非还等着主子爷亲自来唤你?”
紧接着,她又将目光扫向药炉边的栖芷,下巴倨傲地抬起,命令道:
“栖芷,固本培元的药膳你可准备好了?亥时就要往上端了。”
栖芷起身,脸上依旧是那片温婉的沉静,垂眸应道:“含雪姑娘放心,亥时奉膳,绝无迟误。”
含雪似乎懒得再废话,对栖芷的保证只是骄矜地“哼”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即摔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