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赵婆子岂是轻易认输的主?
短暂的语塞后,她眉毛一竖,顿时开骂:
“我是没帮上忙,我认!可我再怂再缩头乌龟,也比你个递刀子的强。你巴不得她死!你那心肠比蛇蝎还毒。
老天爷哎!我活了这把年纪,就没见过你这么下作不要脸的玩意儿。
你当你是戏台子上那个角儿?唱念做打演得溜,骨子里就是根又干又瘪的瘪芝麻棒子,榨不出二两油,光剩下歪心眼子搅风搅雨。
你这本事跟谁学的?指定是你那坟头上不长草的老爹老娘没教好。一家子都是歪脖树,出不了好苗,生了你这么个祸害。”
“你!”
绘芳被这连珠炮似的毒骂气得浑身发抖,七窍生烟。
她毕竟年轻,哪里见过这等泼妇骂街的阵仗?指着赵婆子“你……你……”了半天,竟想不出一句能与之匹敌的狠话,最终只能气急败坏地裹紧被子,径直躺倒下去,用尽全身力气砸得砰一声响。
“赵婆子,你不得好死!你迟早死在你那张烂嘴上!”
“呸!”
赵婆子彻底被激怒,一个骨碌从炕上跳了下来。她几步就窜到绘芳的炕头前,双手叉腰,如同斗鸡般昂着头,指着绘芳的鼻子破口大骂:
“不得好死?我看是你自己个儿心肝肺都黑透了,天天做恶梦怕半夜鬼敲门吧?所以才只能在这儿跳着脚儿、扯着嗓子干嚎。
怎么着?老底儿被掀了,理也亏了,就只能指望老天爷伸伸手收了我?老天爷忙着呢!他眼不瞎,该收也是先收你这号满嘴喷蛆、一肚子坏水的阴险小人!
想我死?我老婆子命硬得很,阎王爷点名簿上你排在我前头十万八千里呢,等你先下去摸清了十八层地狱哪层最热乎,再来招呼老娘不迟!”
骂到酣畅淋漓处,赵婆子那只戳点的手指猛地收回,带着无比的嫌恶在空中狠狠甩了两下,仿佛刚才指着绘芳都沾上了什么秽物。
她高高昂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绘芳的方向,极其响亮而鄙夷地“呸”了一声。
一口浓痰,划出一道令人作呕的弧线,“啪嗒”一声,不偏不倚,重重砸在绘芳那双半旧的青布鞋面上。
整个庑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赵婆子这最后惊世骇俗的一击震得目瞪口呆。
绘芳僵在炕上,看着鞋面上那滩恶心的污物,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而赵婆子,则如同得胜归朝的女将军,狠狠剜了绘芳最后一眼。
这才扭着粗壮的腰身,趾高气扬地走回自己的铺位,重重坐下,犹自气得胸膛起伏。
庑房内,只剩下赵婆子气喘吁吁;以及绘芳那压抑不住的的低泣。
栖芷仿佛什么都没看见;李婆子和小宫女们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骇。
门口骤然响起一声威严的呵斥:
“大半夜鬼哭狼嚎什么!再敢聒噪,通通滚到慎刑司吵去!”
是专管这处庑房的管事嬷嬷。
屋内众人瞬间噤声,宫女庑房的管事嬷嬷那都是蛮横不讲理的主儿,谁敢触其霉头?
沁霜忙不迭道:“姑姑息怒,这就散了。”
她身为二等宫女,自有体面,不与粗使宫女同住,而与含雪共住一屋。
沁霜走到令窈炕前,伸手轻轻理了理令窈被汗水濡湿的鬓发:
“且安心养着,待这阵风头过去,我去寻顾谙达陈情。你既掌御茶房事,再窝在此地,太不成体统。”
说完不等令窈回应,已提灯推门而出,身影没入夜色之中。
栖芷又细细检查了令窈背上伤势,面露忧色:
“看着虽皮开肉绽,所幸未伤筋骨,只要好生将养,应无大碍。只是如今酷暑难当,只怕创口溃烂流脓。今夜,多半还会发热,你且咬牙熬一熬。”
这意味着此夜注定辗转反侧,痛苦难眠。
对宫人而言,忍痛如同家常便饭,谁不是从挨打受骂中熬出来的。
栖芷又取过药匣,重新匀上一层清凉生肌的膏药。
另取过一只圆凳摆在令窈伸手可及之处,置一壶温热的汤水在其上:
“这是金银花并蒲公英煎熬的祛热汤水,若口渴燥热,便饮些润喉。”
令窈微微颔首,伤重之际,委实无力讲究虚礼周全地道谢。
栖芷会意,亦不多言,吹了灯回自己铺位躺下。
屋内霎时寂寂无声,漆黑一片。
窗外夜色如墨,映着满天星斗,更显清冷孤寒。
夜至中宵,令窈果如栖芷所言,浑身滚烫发起热来。
迷迷糊糊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如朝霞映雪,温润动人,她冲炕上的令窈微微一笑,发髻上一支金簪映着窗外凄清夜色,闪过一抹幽然微光,旋即如流萤湮灭。
“额涅……”
令窈唤了一声,费力睁开眼,只见满室浓稠黑暗,何来亲人踪影。
她怔怔凝望着支摘窗外那片孤寂星河,怅惘如潮水般淹没了心神,一股湿意悄然漫上眼角。
譬如沁霜,一身担当,维系阖家生计;而她,纵无至亲需要她帮扶,总归要为着自己,好好活着踏出这重重宫阙,得见父母兄弟。
心潮翻涌,满腹酸涩被她生生咽回喉中。
强撑着微微侧身,倒了半碗犹药草汤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带着草药的苦涩与微甘滑过喉咙,压下了灼热的痛楚与心头的孤寂,却也牵扯着背上伤口一阵痉挛刺痛。
令窈紧咬下唇,将那痛苦呻吟死死忍住。额上沁出的冷汗,颗颗滚落没入枕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