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的套房里，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田中挂了电话，脸色阴沉，手里的雪茄已经被捏得变了形。
“查到了，寰宇从日本订了五十套松下最新的便携式放映机，走的加急空运，明天早上八点到启德机场。另外，他们那四十个场地大部分都是梁家辉靠着以前的老交情谈下来的，签的都是票房分成协议，没付一分钱租金！”
“没付租金？”邹老板愣住了，手里的茶杯都忘了放下，“这老狐狸路子还真野！那设备呢？田中先生，我们能不能……”
“我已经让人去海关打招呼了！”田中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笑，“那批设备，明天绝对不可能顺利清关！我倒要看看，晏明洲没有放映机拿什么给他那些学生、大妈、工友放电影！”
“高！实在是高！”麦佳立刻拍手附和，“没了设备，他那个星火院线就是个空架子！到时候四十个场地同时开天窗，看他怎么收场！”
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重新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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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的海关报关大厅已经聚了不少人。
穿深蓝色制服的职员坐在玻璃后，手指在打字机上敲得飞快，纸张摩擦的声音混着粤语、英语的交谈声，裹着空调里吹出来的凉气扑面而来。
陈默攥着那叠皱巴巴的报关单，指尖反复摩挲着，指腹都蹭得发烫。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 12 号窗口前把单据递了进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麻烦您，日本来的 30 套放映设备，昨天预约过查验。”
窗口后的职员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梳着油亮的大背头，扫了眼单据上的公司名，动作突然顿了。
他抬头看了陈默一眼，又低头飞快地翻着单据，然后抽出一支红笔，在货物名称那栏重重圈了个圈，用生硬的普通话道：“这批货要重新查验，最少等三天。”
“三天？” 陈默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声音都拔高了些，“我们昨天跟赵科长确认过，今天就能放行的，怎么突然要等三天？”
大背头职员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胡乱敲着，声音压得很低：“这是上面的意思，你问我也没用。”
他把单据推回来时，陈默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往大厅角落瞟了一眼，那里站着两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盯着这边看。
陈默攥紧单据，这肯定是田中搞的鬼。
上周突袭油麻地仓库后，田中就像疯了一样到处找寰宇的麻烦，只是没想到他连海关这边都能打通关系。
他刚掏出别在腰上的大哥大想给晏明洲打个电话，手腕突然被人拽了一下，“跟我来。”
是赵科长。
他穿着浅灰色的衬衫，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脸色比平时难看不少。
陈默跟着他走到走廊尽头，那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墙角的灯泡忽明忽暗，照得地上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别声张。” 赵科长压低声音，指尖敲了敲陈默手里的单据，“田中昨天请了怡和洋行的大班吃饭，酒桌上提了句‘别让寰宇的设备顺利通关’，你这单刚好撞在枪口上。”
陈默的心更沉了。
怡和洋行是港城的英资巨头，在海关这边的话语权大得很，田中能搭上这条线，显然是下了血本。
他急得额头冒出汗，赶紧问：“赵科长，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我们跟场地那边约定好，48 小时内必须把设备送到，要是耽误了，之前谈好的场地都要黄。”
赵科长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递给陈默，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在狭窄的走廊里散开：“办法不是没有，就是难，你要是能找本地的供应商补一批设备，或许能赶得上。海关对个人采购的二手设备查得松，走自用物品申报，一天就能通关。”
陈默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指间任由它燃着。
本地供应商？
他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名字，最后定格在昌记电器行，之前跟黑哥去买过几次零件，老板王胖子看着市侩，倒还算实在。
可就算找到供应商，30 套设备也不是小数目，短时间内未必能凑齐。
“我知道你急。” 赵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点无奈，“晚上我再跟查验组的兄弟通通气，看看能不能通融。你先联系供应商，能补多少是多少，总比在这耗着强。”
陈默点点头，把烟摁灭在墙角的烟灰缸里，那是个缺了口的搪瓷缸，上面还印着香港海关 的字样。
他刚要往外走，赵科长又拉住他，眼神警惕地往大厅方向扫了扫：“外面那两个黑夹克是田中手下，一直盯着你呢，别硬扛，有事晚上给我打电话。”
陈默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报关单往内袋里塞了塞，快步走出走廊。
大厅里的人更多了，他低着头，尽量贴着墙根走，眼角的余光一直留意着那两个黑夹克。
他们没跟上来，只是站在门口，像两尊石像一样盯着他的背影。
走出海关大楼，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陈默快步走到自己开来的车旁，一辆丰田皇冠，车身还沾着昨天跑场地时溅的泥点 ，拉开车门坐进去，手忙脚乱地拨通了晏明洲的电话。
“晏总，出事了。” 陈默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发颤，“海关那边说要重新查验，最少等三天，赵科长说是田中找了怡和洋行的人施压。他建议我们找本地供应商补设备，走个人采购的路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晏明洲沉稳的声音：“别慌，我知道了，你先回公司，我让黑哥去深圳华强电子城看看，那边之前有批二手放映设备，应该能凑 15 套。昌记电器行那边我联系，看看能不能再补 20 套，应该能顶上。”
陈默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些，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指腹还残留着报关单的粗糙质感：“好，我现在就回去，对了，田中手下在海关盯着我，刚才赵科长说他们可能还会搞事，要不要让保镖们多留意点？”
“我会安排。” 晏明洲的声音顿了顿，又道，“你路上小心，别被他们跟上，有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挂了电话，陈默发动汽车，后视镜里，那两个黑夹克还站在海关门口。
他咬了咬牙，踩下油门，汽车缓缓汇入早高峰的车流里。
街上的行人大多穿着短袖衬衫、喇叭裤，路边的报刊亭已经摆上了当天的《明报》《星岛日报》，头条标题大多是关于 “港英政府财政预算” 的新闻，没人知道一家刚起步的电影公司正在为一批放映设备焦头烂额。
回到寰宇星娱时已经是上午八点半。
推开办公室的门，晏明洲正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港深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深圳华强电子城的位置。
“回来了？” 晏明洲转过身，把地图铺在桌上，指着罗湖口岸的位置，“黑哥已经准备出发了，带了阿明和阿强两个兄弟，用个人采购的身份去提那 15 套二手设备，应该能赶在今天下午通关。”
陈默走到桌前，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心里又踏实了些：“昌记那边怎么样？王胖子能愿意这么快凑齐 20 套吗？”
“我刚跟他打过电话。” 晏明洲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他说仓库里有 18 套，还差 2 套，要去别的店调货，明天早上能送到。虽然晚了点，但加上华强的 15 套，暂时能顶上，剩下的 3 套，我让黄景再找找别的渠道。”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黑哥拎着外套闯了进来。
他穿着件黑色的 t 恤，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肌肉，脸上还带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晏总，我准备好了，这就去深圳。”
晏明洲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港元，递给黑哥：“这是 5 万，不够再给我打电话，记住，走罗湖口岸的个人通道，别用公司名义，报关的时候说是自用的放映设备，海关那边我已经跟人打过招呼了。”
黑哥接过钱，塞进内袋里，拍了拍胸脯：“放心，晏总！当年我帮人扛电视机过深圳河，暴雨天走田埂小路都没事，这点设备不算啥！”
他顿了顿，又道，“刚才我在楼下看到两个陌生男人，盯着咱们公司的门看，是不是田中手下？”
晏明洲皱了皱眉：“应该是，你路上小心，开车别太快，要是被他们跟上就绕几圈甩掉。”
“知道了！” 黑哥拎起放在门口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身份证、通关文件，还有一瓶矿泉水，“我走了，下午给你信！”
看着黑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陈默忍不住问：“晏总，要是黑哥那边遇到麻烦或者设备有问题怎么办？”
晏明洲走到桌前，拿起报关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叠好放进内袋：“不会的，黑哥在港深两地跑了十几年，人面熟，就算遇到麻烦也能想办法解决。再说，我们还有备用方案，就算华强的设备出问题，昌记的 18 套也能撑住前几场放映。”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
中环的街上车水马龙，远处的汇丰银行大厦在阳光下闪着光。
83 年的港城，机遇和危险并存，田中想靠海关卡设备来打垮寰宇，却没想到，他们早就留好了后路。
“对了。” 晏明洲突然想起什么，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条，递给陈默，“这是赵科长的私人电话，晚上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查验的事有没有进展，顺便跟他说声谢谢。”
陈默接过纸条，上面的号码是用圆珠笔写的，字迹潦草却有力。
他小心地把纸条放进钱包里，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有赵科长帮忙，不然这次的设备危机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电话突然响了。
晏明洲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挂了电话，他看向陈默，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黑哥的车刚出九龙就被两辆黑色轿车跟上了，应该是田中的人。”
陈默的心猛地揪紧：“那怎么办？要不要让黑哥掉头回来？”
“不用。” 晏明洲眼神坚定，“黑哥知道该怎么做，我让凌启文带几个保镖开车去罗湖口岸接应，只要黑哥能顺利过海关就安全了。”
他想了想，又道：“你现在去趟昌记电器行，跟王胖子确认一下设备的事，顺便看看能不能让他把调货的时间提前，尽量明天早上之前送到公司。”
陈默点点头，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晏明洲，他正站在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画着线，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电梯。
电梯缓缓下降，陈默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默默祈祷：黑哥，一定要顺利把设备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