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开手后,晏明洲没再闲聊,他拿起放在桌角的公文包,对着顾岩轻轻点了点头,转身便迈步走出了办公室。
顾岩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目光紧紧追随着晏明洲那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缓缓驶出管委会大院,轮胎碾过水泥地发出轻微的声响,最终汇入夜色,再也看不见踪影。
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转身走到墙角的保险柜前,拿出钥匙,插入锁孔。
打开柜门,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取了出来,纸袋表面粗糙的质感蹭过指尖,他没有再翻开查看里面的内容,只是静静摩挲着袋身。
顾岩拿起桌上的电话,指尖在拨号盘上停顿了两秒,才按下保姆家的号码,“王嫂,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了。”
挂了这通电话,他又立刻拨通了司机小李的号码,语速比刚才快了些:“小李,马上到我办公室楼下等着。”
当晚十点,夜色正浓。
一辆挂着政府牌照的轿车从开发区管委会大院悄无声息地驶出,车头的灯光划破黑暗,稳稳汇入车流中。
顾岩坐在轿车后座,双眼紧闭,像是在闭目养神,可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黑布仔细包裹的公文包,黑布的棉质纹理贴着衣襟,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斤重量。
他没有选择按正常程序逐级上报,他太清楚那份名单牵扯的范围。
市里不少人都与龙四有关联,一旦消息走漏,这份足以掀翻风浪的证据,很可能会石沉大海,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
所以他咬牙选了最冒险也最直接的方式,越级上报,亲手把这颗重磅炸弹送到省里最高领导的手中。
省公安厅大楼。
顾岩的轿车在门口被警卫拦了下来。
司机小李探出头,递上了自己的工作证和顾岩的证件。
“你好,我们是经济技术开发区的,顾主任有紧急公务,需要立刻面见陈厅长。”
警卫看了一眼证件,又通过内线电话核实了一下,这才敬礼放行。
车子停在办公大楼前。
顾岩抱着公文包,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深夜的办公大楼里空旷而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顶楼的一间办公室里,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陈厅长正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审阅着一份厚厚的案件报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他的秘书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情:“陈厅,楼下有位广州经济开发区的顾岩主任,说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一定要当面向您汇报。”
“顾岩?” 陈厅长抬起头,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对于这个年轻的开发区主任,他还有些印象,小伙子有能力,就是做事有时候不太按常理出牌,总爱剑走偏锋。
“让他上来吧。” 陈厅长放下手里的钢笔,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五分钟后,风尘仆仆的顾岩快步走进了这间足以决定整个广东省警界走向的办公室。
他身上还带着寒气,一进门就对着陈厅长欠身,“陈厅,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实在是万分抱歉!”
“行了,少来这些虚的客套话。” 陈厅长摆了摆手,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吧,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火急火燎地连夜从广州赶到省城?”
顾岩没有坐,他挺直身体走到陈厅长的办公桌前,双手捧着那个用黑布包裹的公文包,郑重地放在了桌面上,声音低沉而有力:“陈厅,这里面装着一样东西,我觉得您应该会感兴趣,也必须得让您知道。”
陈厅长的眼神瞬间一凝,他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在手边的文件上,然后亲自伸手解开了黑布。
当看到里面那盘黑色录音带和一叠厚厚的文件时,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伸手拿起最上面的那份文件,只看了第一页标题和前几行内容,陈厅长的脸色就瞬间变了!
作为一名跟犯罪分子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公安,他只需要一眼,就能分辨出这份账本的真实性和背后隐藏的分量。
上面每一笔流水、每一个日期,都清晰得像是在诉说着龙四集团多年来的黑暗交易。
陈厅长没有说话,只是重新戴上老花镜,手指捏着文件边缘,一页一页仔细地翻看着。
办公室里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人心上。
顾岩站在一旁,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连后背的衬衫都贴在了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厅长终于翻到了文件的最后一页。
他缓缓摘下老花镜,用指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顾岩身上,那双依旧锐利的眼睛里,充满了凝重:“顾岩同志,你老实告诉我,你知道这份东西交上来,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 顾岩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声音里没有半分犹豫,“这意味着,我们广东省的这片天,该好好扫一扫灰尘,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黑恶势力全都揪出来了!”
“好!说得好!” 陈厅长猛地一拍办公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平日里略显佝偻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严,眼神振奋,“我们公安队伍里就需要你这样有担当、有魄力、敢于跟黑恶势力硬碰硬的年轻同志!”
他快步走到顾岩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顾岩都微微晃了一下。
随后,陈厅长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那部红色的加密电话机,手指快速按下一串号码:“给我接省委王书记,就说我有一个关于粤港联合反走私的紧急行动方案,必须立刻向他当面汇报!”
当天深夜,省委大院里的灯火与周围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场由省委书记亲自主持的最高级别紧急会议秘密召开。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成立代号为雷霆的最高级别专案组!
由省公安厅厅长陈厅长亲自担任组长,并抽调全省精锐警力参与。
在会议上,陈厅长当着所有与会领导的面,特别对顾岩提出了公开表扬。
“这次能够获得如此关键的线索,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的顾岩同志,功不可没!”陈厅长的声音,掷地有声,“正是因为顾岩同志扎根一线,对开发区的营商环境高度负责,时刻保持着高度的政治敏锐性,我们才能抓住这条隐藏极深的大鱼!”
这番话,让在座的所有领导,都对顾岩这个名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会议最后,陈厅长看着顾岩,当众宣布:“为了确保此次雷霆行动在广州地区的顺利进行,我决定,任命顾岩同志担任专案组的特别顾问!主要职责就是利用你对当地情况的熟悉,全力配合专案组的行动,并负责后续的善后维稳工作!”
……
会议结束后,陈厅长没有再耽搁,立刻通过秘密渠道与港城警方的最高层o记的总警司取得了联系。
当那位总警司从传真机里一张张接收完那份走私名单的副本时,震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手里捏着那些传真纸,指尖都在发抖,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一次足以彻底改写港城地下秩序格局的绝佳机会,一旦成功,港城的治安环境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粤港两地警方高层通过加密电话进行了一场长达两个小时的紧急会晤,双方详细沟通了案件的细节、各自掌握的线索,以及后续的行动步骤。
最终,一个史无前例的联合收网行动方案被敲定下来,内地专案组负责端掉龙四集团在广东境内所有的走私中转站、仓库,以及清理掉隐藏在政府部门里的保护伞和关系网。
港城警方则负责在行动开始的同一时间,全面抓捕以龙四为首的四海集团所有核心成员,包括各个堂口的负责人、财务人员等,确保一个都跑不掉。
行动时间就定在两天后的深夜,那个时候大部分人都已入睡,正是行动最容易出其不意的时刻。
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悄然张开,慢慢收紧。
广州这边,那个由港城中华总商会组成的商业考察团还在市领导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参观着各个开发区的工厂、企业。
他们一边走一边谈笑风生,言语间不时暗示着龙啸云的案子,希望能给市里的领导施加压力,让他们在判决时手下留情。
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一举一动,从下飞机开始就已经被专案组的便衣警察牢牢盯上,每一次谈话、每一个电话,都被记录得清清楚楚。
而港城那边,龙四还在为了救出儿子四处奔走。
他花重金请来了全港最好的律师团队,让他们日夜研究案情,寻找法律上的突破口。
又动用了自己多年来在白道织下的各种关系,托人给广州的相关部门送礼、说情。
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了几位港英政府的高层,许诺只要能捞出儿子,愿意在港城投资更多的产业,为当地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龙四坐在自己那间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港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满是自信,他相信凭借自己多年积累的人脉和财富,捞出儿子只是时间问题,却不知道,他每一次打电话、每一次和人见面、每一次去会所应酬,都处在港城警方严密的监控之下,他的所有动作都被记录在案,早已成了一只被关进笼子里的瓮中之鳖,插翅难飞。
行动前夜,港城尖沙咀的一家高级私人会所里,龙四刚刚结束了一场应酬。
他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靠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今晚陪客喝了不少红酒,脑袋里嗡嗡作响,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就在他拿起外套准备上车回家的时候,口袋里那部只有最核心的几个心腹才知道号码的私人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尖锐,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龙四皱着眉拿出电话,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警惕。
这个号码他太熟悉了,是他最大的仇家,港城另一个大社团联公乐的龙头老大,笑面虎的私人号码。
“龙四哥,” 电话那头传来笑面虎那不阴不阳的笑声,让人听着心里发毛,“听说啸云贤侄在广州出了点事啊?怎么,在那边遇到麻烦了?”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龙四的语气冰冷到了极点,没有丝毫耐心跟他周旋,他现在没心情也没时间应付这种挑衅。
“呵呵,龙四哥还是这么大的火气,一点都没变。” 笑面虎也不生气,依旧用那种慢悠悠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听说啸云贤侄在油麻地、旺角的那些场子最近没人照看,都快乱成一锅粥了。我手下那帮兄弟最近都闲得慌,正好能帮着照看照看。所以啊,想请龙四哥你出来喝杯茶,咱们好好谈一谈,商量商量后续的安排。”
龙四的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缝,眼神里闪过一丝狠厉。
他怎么会听不出笑面虎的意思,这哪里是请他喝茶,分明是趁他儿子出事、集团人心惶惶的时候,想趁机吞掉他四海集团的地盘,这是赤裸裸的趁火打劫!
“谈什么?” 龙四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当然是谈谈油麻地未来的规矩,还有那些场子该怎么分啊。” 笑面虎的笑声更加得意,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龙四握着电话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咯咯作响。
他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场鸿门宴,笑面虎就是要逼他表态,要么认怂交出地盘,要么就跟他硬碰硬。
换做平时,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笑面虎从港城彻底消失,可现在集团群龙无首,儿子还在广州被关押,他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笑面虎。
可他也知道,自己今晚不能不去,如果不去,就等于当着全港所有社团的面认怂了,到时候不用笑面虎动手,四海集团内部的人就会先乱起来,用不了多久集团就会垮掉。
“好。” 龙四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碴子。
“时间,地点。”
“今晚十二点,观塘码头,三号货仓。” 电话那头的笑面虎笑得更加猖狂,“龙四哥,我在这儿等你,可别迟到啊。”
龙四挂了电话,将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他走到会所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霓虹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却照不进他那双阴鸷的眼睛里。
此刻,他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的野兽,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今晚的观塘码头三号货仓,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没有任何退路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