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参展名舍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赵县长一锤定音。
“下面我们来讨论一下展位的分配。”
他示意马向东,将一张展销会的平面图挂在了墙上。
“这次市里给咱们县的展区位置相当不错,就在整个展销会场馆的中心区域,一共三百个平方。”
“我的意见是,咱们不能搞平均主义,必须把最好的位置留给最能打响我们安平县名头的企业!”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铅笔,在所有人都眼红的最中心,也是最大的位置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个位置临近主通道,视野开阔,是整个展区的黄金地段!
所有厂长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谁能拿下这个位置,谁就等于成功了一半!
纺织厂的张厂长和机械厂的胖厂长更是挺直了腰板,眼神里充满了志在必得的光芒。
在他们看来,这个位置,除了他们两家,不作第二人想。
然而,赵县长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他用那支红笔的笔尖,重重地点了点那个画好的圆圈,目光灼灼地看向晏明洲,一字一句地宣布道。
“这个最好的位置,我决定,就交给安平玩具厂!”
“我不仅要把最好的位置给他们,还要把最大的面积给他们!这三百个平方,他们独占一百五十个平方!”
“剩下的四家,你们自己去分那另外一百五十个平方!”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
如果说刚才宣布参展名额只是让他们震惊的话。
那么此刻这个决定就无异于在他们心头引爆了一颗原子弹!
疯了!
赵县长一定是疯了!!
竟然把最核心最大的一半展位,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镇小厂?
这已经不是偏爱了,这简直就是溺爱!
纺织厂张厂长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那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机械厂胖厂长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而晏卫国则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幸福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晏明洲,缓缓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迎着众人那或嫉妒,或羡慕,或怨毒的复杂目光,对着主位上的赵县长,不卑不亢地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赵县长的信任。”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我们安平玩具厂,绝不辜负您的期望!”
会议结束后,晏明洲和晏卫国走出县政府大院时,身后那些大厂长们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轻视和不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敬畏。
从县政府大院出来,晏卫国整个人都还飘在云端里。
他坐在那半旧的轿车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明洲,你听见没?赵县长说咱是县里的脸面!”
“还有那个展位,最大最中间的!乖乖,跟做梦一样!”
“明洲,咱们……咱们这是真的要出人头地了!”
晏明洲看着大伯那副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脸上却没有太多喜悦的表情,眼神反而变得愈发深邃。
出人头地?
不,这只是个开始。
赵县长今天把他捧得有多高,到时候在展销会上,他面临的压力就有多大。
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赢得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光靠现有的魔方和孔明锁,或许能在县里掀起波澜,但要去市里那种更大的舞台跟全地区的高手同台竞技,还远远不够。
他必须拿出一个真正能镇得住场子,让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具有划时代性的东西出来。
车子在颠簸的土路上行驶着,晏明洲的脑海里,无数个念头在飞速地闪过。
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骤然一亮。
他转过头,看着身旁还沉浸在巨大喜悦中的晏卫国,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伯,光有展位还不够。”
“回去之后,马上召集厂里技术最好的几个木工老师傅。”
“我们得抓紧赶制一个秘密武器出来。”
-
车子一路颠簸,回到红旗大队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
老远就看到工厂门口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是晏建民又是谁。
“建民?你不在县里跑供销社,跑回来干啥?”晏卫国从车上下来,看见自己儿子,立马就想跟他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爹!明洲!”晏建民看见他们,快步迎了上来,脸上的神情却满是凝重,一把将晏卫国拉到一边。
“爹,出事了!”
“出啥事了?天塌下来了?”晏卫国被他这副紧张的样子搞得有些不快,“我跟你说,今天……”
“爹你先听我说!”晏建民急得直跺脚,他压低声音说道,“我今天去供销社找李科长,他说县国营玩具厂那边,已经把咱们的魔方给仿出来了!”
“啥?!”晏卫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仅仿出来了,他们还说,准备以比咱们低两成的价格铺货!李科长说,国营厂家大业大,亏得起,这是摆明了要跟咱们打价格战,想把咱们一口气给挤死!”
这话一出,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瞬间就冷到了冰点。
晏卫国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刚刚在县政府里升腾起的所有壮志豪情,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是啊,人家是国营大厂,亏得起,他们呢?
他们这个小小的村办厂,拿什么跟人家斗?
“走,进屋说。”
一直沉默的晏明洲,拍了拍大伯僵硬的肩膀,率先朝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晏明洲给几人都倒上了热茶,屋里的气氛依旧压抑得可怕。
“明洲,这……这可咋办啊?”晏卫国六神无主地看着他,“要不,咱也降价?”
“不能降。”晏明洲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坚定,“我们是新厂,品牌还没立住,一旦跟着降价,就等于自降身价,以后再想把价格提上来就难了,更何况,论本钱,我们根本耗不过他们。”
“那……那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抢咱的生意?”晏建民急道。
“抢不走。”晏明洲的嘴角,勾起一抹让人安心的弧度,“常规产品,他们想模仿就让他们模仿去,但要想在展销会上在全地区的同行面前一炮打响,立于不败之地,就必须拿出一个他们模仿不了,或者说短时间内根本模仿不出来的东西!”
“一个能真正体现咱们安平玩具厂技术和创意的……拳头产品!”
他这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晏卫国和晏建民的眼神,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建军哥!”晏明洲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哎!”正在指挥工人干活的晏建军应声跑了进来。
“你马上去把厂里手艺最好的那几个木工老师傅,都请到我办公室来!就说我有急事!”
“好嘞!”
几分钟后,以孙连海为首的几个老师傅,都聚集到了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
“厂长,您这么着急叫我们几个老家伙来,是有啥活儿要赶吗?”孙连海呷了一口热茶,笑呵呵地问道。
晏明洲没有立刻说话,他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沓刚刚在县里开会时就抽空画好的图纸。
图纸摊开,在场的所有木匠都看傻了眼。
上面没有他们熟悉的榫卯斗拱,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奇形怪状的,他们只在县机械厂的机器上才见过的东西,齿轮、凸轮、连杆、杠杆……
甚至还有几个带着坡度和弧度的木质轨道。
“小厂长,这...这画的是啥?”一个老师傅看得满头雾水,“这又是圆盘又是带牙的,这是要做个机器零件?”
“这不是木匠活儿吧?”另一个师傅也挠着头,一脸困惑,“我瞅着倒像是铁匠和钟表匠干的活儿。”
孙连海没有说话,他俯下身子,一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
他越看脸上的表情就越是震惊,到最后,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小厂长……”他抬起头,声音干涩地问道,“您这图上的东西……莫非,是想用木头做出来?”
“孙师傅好眼力!”晏明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没错,我就是要请各位师傅,用木头造一套可以自由组合的机关出来!”
他将另一张整体效果图铺在桌上。
图上画着一个由几十个不同的木质机关模块共同搭建起来的一个盘根错节,上下连通的复杂轨道。
一颗小小的木球,正从轨道的最高点滚落下来。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机关迷城。”晏明洲指着图纸,解释道,“这套玩具,没有固定的样子,它由很多个独立的机关模块组成,比如这个,叫齿轮升降梯,小球滚进去就能被齿轮带到上一层。这个,叫杠杆弹射器,小球滚过去压一下,就能把它自己弹到对面的轨道上。”
“玩家的任务,就是用这些不同的机关,自己动手,搭建出一条能让小球从起点跑到终点的路,这其中,有无数种可能!”
“自己搭?还能让球自己跑?!”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老师傅都像看天方夜谭一样看着晏明洲。
魔方和孔明锁,好歹还是个固定的东西。
可这个机关迷城,听起来就像是孩子们玩的能千变万化的积木,但它居然还能自己动!
“厂长,这……这能行吗?”一个老师傅满脸怀疑,“这东西听着玄乎,孩子们能玩明白吗?”
“能!”晏明洲异常肯定地说道,“这东西玩的不是死记硬背,玩的是动脑筋!怎么搭路最近?怎么让小球飞得最远?这里面,藏着的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物理和算学道理!这才是真正的益智!”
“咱们在展销会上就用它来办比赛!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我给的零件,搭出一条通关的路,谁就是冠军!”
这番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在场所有老师傅脑中的迷雾!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这套玩具的厉害之处!
它不仅技术含量,高难以仿制,更重要的是它好玩!
有挑战性!
能让所有人都参与进来!
孙连海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亮得吓人!
他一把抢过那几张结构图,双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痴迷了一辈子榫卯,追求的是如何让木头静得巧夺天工。
可今天,这个年轻人却给他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如何让木头动得充满智慧!
这对于一个顶级手艺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厂长!”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这活儿……难!比咱们做过的所有活儿都难上百倍!这齿轮的牙,多一分、少一分,都咬不上!这杠杆的力臂,长一丝一毫,那球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猛地一拍胸脯,“我活了六十多年,就没怕过难!这活儿,我孙连海接了!”
“我倒要看看,咱们这双手,到底能不能用木头,造出个会自个儿跑的迷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