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晏卫国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跟人家国营的大单位比起来，他们确实是没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晏明洲开口了。
“大伯，二哥，我觉得这个条件，我们可以接受。”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就让所有人的心都安稳了下来。
“为什么？”晏卫国不解地问道，“这不就等于把咱的脖子，交到人家手里捏着了吗？”
“不能这么算，大伯。”晏明洲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您看，咱们的玩具就像这杯子里的茶，是好东西，可现在它在咱们自己家里，除了咱们自己，谁知道它好喝？”
他端起茶杯，指着外面，“供销社就像是县城里最大最热闹的那个戏台子，咱们现在需要的不是立刻就把这杯茶卖多少钱，而是想办法，把它端到那个戏台子最中间，让所有来看戏的人，都能闻见咱这茶的香味儿！”
“等所有人都知道咱这茶是好东西，都抢着想喝的时候，您说是咱们求着他们卖，还是他们求着咱们供货？”
晏卫国和晏建民听得是连连点头，但还是有些疑虑。
“理是这个理，可万一人家上了台，大伙儿就是不买账呢？”
“所以啊，”晏明洲的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咱们不能光指望供销社这个戏台子，咱们还得自己在台底下再烧一把火，把气氛给烘起来！”
“烧火？咋烧？”钱玉芬好奇地问道。
晏明洲站起身走到墙边，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副简陋的安平县地图。
“大伯娘，您看，县城里除了供销社，还有什么地方人最多？孩子最多？”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地图上，那几个用红圈圈出来的地方格外显眼。
安平县第一小学，第二小学，还有县文化宫广场。
“明洲，你的意思是……”晏卫国似乎猜到了什么。
“没错。”晏明洲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既然他们只同意试销，那我们就帮他们一把，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点！”
“从明天起，咱们分两路！”
“二哥，你脑子活，嘴皮子利索，你拉上一车咱们最新产出的魔方和孔明锁去县一小！”
“去学校干啥？卖给他们？”晏建民不解。
“不，咱们不卖，咱们送！”
“送？！”这话一出，连钱玉芬都急了，“我的乖乖，那可都是钱啊，咋能白送？”
“大伯娘，您听我说完。”晏明洲耐心地解释道，“咱们不叫白送，咱们叫捐赠！你去找他们王校长，就说我们是新办的侨属企业，关心下一代教育，特意捐赠一批益智玩具，给学校里学习最好的那些三好学生当奖品！”
“你想想，这事儿咱们给了学校好处，学校给了学生奖励，咱们厂还落了个支持教育的好名声，校长他有没有理由拒绝？”
“这……这倒也是。”晏卫国点了点头，觉得这个说法很高明。
“然后呢？”晏建民追问道。
“然后你想啊，全校学习最好的那几十个孩子，人手一个咱们的魔方，下了课他们是不是得玩？别的孩子看见了，会不会眼馋？会不会也想跟他们一样，当三好学生拿这个当奖品？”
“这不光是卖玩具，这是在给孩子们心里，种下一个念想！一个想变好，想拥有的念想！”
“高！实在是高！”晏建民一拍大腿，彻底服了，“那去学校找谁捐啊？”
“找校长。”晏明洲说道。
“直接找校长？”晏建民听着都愣了，还有些发怵，“人家那可是大知识分子，能见我一个泥腿子？”
“二哥，你现在可不是泥腿子。”晏明洲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打气，“你现在是咱们安平玩具厂的销售科长！是代表咱们厂，去跟学校，谈合作的！”
他又把一套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仔仔细细地给晏建民又讲了一遍。
“这还只是第一路。”晏明洲又指向了地图上的文化宫，“另一路，我亲自去，周末，咱们用解放卡车拉着桌子和玩具，去文化宫广场搞个擂台赛！”
“擂台赛？”
“对！就叫益智玩具挑战赛！”晏明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咱们拉个横幅，把魔方和孔明锁摆出来，谁能在三分钟内，把孔明锁解开了，这个孔明锁，就免费送给他！谁要是能在五分钟内，把魔方六个面都拼好，那我们桌上这些玩具，他看上哪个，就拿走哪个！”
“这……这能行吗？万一好多人都解开了，咱不是亏大了？”钱玉芬又开始心疼了。
“大伯娘，您放心。”晏明洲笑了，“这两样东西，看起来简单，但没掌握窍门，想在短时间内解开，几乎是不可能的，我们把时间设得短一点，比如三分钟。”
“这样一来，能挑战成功的人，是极少数，而那些挑战失败，但又被勾起好胜心和好奇心的人，会怎么样？”
“他们会想买一个回家，自己慢慢研究！”晏建民抢着答道，他感觉自己的思路，已经被堂弟彻底打开了。
“完全正确！”晏明洲打了个响指，“挑战赛能吸引人气，制造轰动效应，而挑战的难度，又能激发购买欲，最重要的是，等他们玩得心里痒痒，抓耳挠腮的时候，咱们再告诉他，想买？去县百货大楼！去东风供销社！那里才是正式卖的地方！而且，价格比我们这儿可便宜多了！”
“咱们在外面把火烧旺了，把客人都引到供销社的店里去，您说他那柜台上的货，能不火吗？等他卖断了货，那个李科长，还会只满足于试销吗？他只会哭着喊着，求我们给他供更多的货！”
晏卫国和晏建民听得是茅塞顿开，两眼放光！
他们这才明白，原来，生意还可以这么做！
这哪里是摆地摊？
这分明就是一招四两拨千斤的绝妙好棋！
“好！就这么办！”晏卫国一拍大腿，再也没有了丝毫的犹豫。
-
第二天一早，晏建民就换上了他那身最体面的上衣，用一个干净的布袋子，小心翼翼地装上了一百个包装精美的魔方和孔明锁，骑上他那辆大杠，雄赳赳的就朝县城出发了。
到了县一小门口，看着学校门口挂着安平县第一小学那气派的牌匾，晏建民心里还是有些打鼓。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推着车，硬着头皮，走到了门卫室。
“同志，您好，我找一下你们校长。”
门卫大爷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找校长？有介绍信吗？”
“有！有！”晏建民连忙从怀里，掏出那张盖着工厂红章的介绍信。
大爷接过去，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道：“等着吧，我打个电话问问。”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门卫大爷才放下电话，对他摆了摆手：“进去吧，校长在二楼办公室等你。”
晏建民千恩万谢地进了学校。
他找到了校长办公室，轻轻地敲了敲门。
“请进。”
办公室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五十多岁，一脸严肃的斯文男人，正坐在桌后看文件。
他就是县一小的王校长。
“王校长，您好。”晏建民有些拘谨地走了进去，脸上堆起了最憨厚的笑容，“我是安平玩具厂的，我叫晏建民。”
王校长推了推眼镜，打量着他，语气平淡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王校长。”晏建民想起堂弟教他的话，清了清嗓子。
“我们安平玩具厂，是县里新办的侨属企业，我们厂长说了，企业发展离不开社会的支持，特别是要关心咱们下一代的教育问题！”他先把调子定得很高。
王校长闻言，眉头微微一挑，但眼神里还是带着一丝警惕。
“哦？侨属企业？你们想干什么？是想让我们学校帮你们推销产品？”
这年头，打着各种旗号，想从学校身上占便宜的人，他见得多了。
“王校长，您看您这话说的，我们哪敢啊！”晏建民看出了他的疑虑，连忙摆手，将布袋子里的魔方和孔明锁，拿了出来，放在了校长的办公桌上，“我们厂最近新研发了一批益智玩具，这东西不是简单的玩物，它能锻炼孩子们的逻辑思维能力和动手能力！我们觉得，这对于提高学生的学习兴趣，开发智力，有很大的帮助！”
王校长拿起一个魔方，好奇地翻来覆去的看着，又试着拧了几下，发现这东西，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兴趣。
“所以呢？”他问道。
“所以，我们厂决定，向贵校无偿地捐赠一百套这样的益智玩具！”晏建民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诚意。
“捐赠？”王校长愣住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年头只听说过管人家要东西的，还没听说过有主动上门送东西的。
“无缘无故，你们为什么要给我们捐东西？你们有什么目的？”
“王校长，您看您。”晏建民憨厚地笑了笑，“我们能有什么目的？真要说有，那就是我们不求别的，就希望学校能把这些玩具作为奖品，奖励给那些学习成绩优异的三好学生和优秀少先队员！”
“我们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在全校树立一个榜样！一个爱学习爱动脑的良好风气！这也是我们一个企业应尽的社会责任嘛！再说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咱们学校不也是一件有面子的好事吗？”
这番话说得是冠冕堂皇，又恰好挠到了王校长的痒处。
王校长确实心动了。
但他依旧没有立刻松口，他沉吟了片刻，说道：“你们厂的这份心意是好的，但是，学校接受社会捐赠是有规定的，你们这个玩具毕竟是新东西，质量怎么样，对孩子有没有坏处，我们都还不清楚。”
“这样吧，”他指了指桌上的样品，“东西你先留下，这件事，我要跟我们教导主任，还有老师们商量一下，你先回去，等我们有了结果再通知你。”
这番话说得不远不近，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晏建民心里有些失落，但也知道这事急不来。
他留下样品，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