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人家在市里跟他玩着过家家似的商战时，另一只手已经不声不响地伸过关口，在那个遍地是黄金也遍地是陷阱的资本主义世界里，谈笑间就让一个工厂灰飞烟灭！
这种感觉，让顾岩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无力感。
“咳。”顾岩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晏厂长在港城的生意也做得很顺利？”
“还行。”晏明洲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风轻云淡，他接过陈默递过来的电报，扫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桌上，仿佛那上面写的不是一家公司的生死，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一点小麻烦，解决了。”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顾岩心里的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他必须重新评估这个晏明洲了。
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可以被引导和利用的商人。
必须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甚至在某些领域比自己更强大的合作者来对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顾岩整个人的心态和气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不再试图去试探和掌控对方，而是放下身段，用一种近乎请教的语气，“晏厂长，你这个安平优品的展销模式非常好。”他的声音很真诚，“既解决了咱们县农副产品的销路问题，又打响了我们安平县的区域品牌，一举多得。”
“不过……”他话锋一转，“光靠你一家企业这么做，力量还是太单薄了。市里市场这么大，光靠你这点出货量，就像是往大海里撒盐，起不了太大的浪花。”
晏明洲闻言笑了。
“那依顾县长之见呢？”
“我觉得，”顾岩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件事，应该由我们政府出面来牵头！”
“由县政府出面，整合全县的优质农副产品资源，统一标准，统一包装，统一品牌！我们来负责打通渠道，对接市场！而你们明洲实业，作为我们县的龙头企业，可以作为我们第一批核心的经销商和品牌合作方！”
“我们政府搭台，你们企业唱戏！大家一起把安平优品这块蛋糕做大！”
顾岩越说越兴奋，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条全新的能让自己在安平县彻底站稳脚跟，做出一番大政绩的金光大道！
坐在对面的钱卫民已经听傻了。
他感觉自己今天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这两个年轻人聊的东西，他每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他就一个字都听不懂了。
什么叫渠道？
什么叫品牌合作方？
但他听懂了一件事。
那就是安平县这位新来的年轻县长，好像……被自家这位更年轻的晏厂给拿捏得死死的？
晏明洲静静地听完顾岩那番慷慨激昂的施政蓝图，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他等顾岩说完了才开口道：“顾县长这个想法，很好。”
“但是……”
顾岩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对付。
“但是，顾县长。”晏明洲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搭台唱戏听起来很美，可台下的观众是谁？戏票谁来买单？”
“我们安平县的东西是好，可市里的人凭什么就认我们？凭我们自己说好？”
“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足够响亮的吆喝声，我们这台戏搭得再漂亮，也只是自娱自乐。”
顾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晏明洲说的是对的。
这也是他心里最没底的地方。
宣传。
在这个年代，这是个太新鲜，也太陌生的词了。
“那……依晏厂长之见？”他虚心地问道。
晏明洲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轻轻地推到了顾岩面前。
“顾县长，我这里有个不成熟的小方案，您……指点一下？”
顾岩疑惑地拿起那份文件，只看了一眼标题，瞳孔就再次猛地一缩。
《关于举办首届安平县乡土美食文化节暨安平优品展销会的策划草案》。
他快速地翻看着。
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看得心惊肉跳！
从活动选址到媒体宣传，从邀请嘉宾到现场流程，甚至连开幕式上要放几挂鞭炮，请哪个单位的腰鼓队来表演，都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这哪里是什么草案？
这分明就是一份可以直接拿去执行的，详细到令人发指的行动计划书！
而最让顾岩感到震撼的是这份计划书里，关于宣传推广的部分。
“……邀请市电视台，对活动进行为期三天的专题报道……”
“……在市日报，连续一周刊登整版广告，并附赠优惠券……”
“……联合市妇联、市工会，举办安平巧媳妇厨艺大赛，现场制作乡土美食，让市民免费品尝……”
“……活动期间，凡购买安平优品的顾客，凭购物小票，均可参与抽奖，特等奖为安平玩具厂最新款百变魔棒一套……”
顾岩看着这一条条天马行空，却又环环相扣的宣传手段，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发凉。
他现在终于明白，晏明洲为什么要把这份东西拿给自己看了。
因为这里面的任何一条，都不是他晏明洲一个商人能独立办成的！
邀请电视台？
没有市委宣传部的批示，想都别想！
联合妇联工会？
更是天方夜谭！
这哪里是什么策划案？
这分明就是一份……
投名状！
晏明洲这是在逼着他，也逼着他背后的县政府，必须旗帜鲜明地站到他这条船上来！
要么大家就一起把这件事当成全县的头等大事来办，把场面搞得越大越好，把这块蛋糕做到极致！
要么就一拍两散，他晏明洲自己玩自己的，县里也别想从他这儿占到半点便宜！
顾岩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接还是不接？
接了就意味着他顾岩乃至整个安平县政府，都跟晏明洲这个不稳定因素彻底绑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接？
他看着晏明洲那副云淡风轻，似乎吃定自己的样子，心里又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
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他可能就再也抓不住这匹脱缰的野马了。
“干了！”
顾岩猛地一拍桌子，那眼神里迸发出了一股子赌徒般的狠劲儿！
“晏厂长！你这份策划案，我代表县政府，原则上……同意了！”
“具体的细节，我回去后马上就组织相关部门开会研究！三天之内，给你答复！”
晏明洲看着他，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站起身，伸出手。
“顾县长，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只手再次握在了一起。
但这一次不再是试探和博弈。
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盟约。
送走了顾岩，办公室里只剩下晏明洲和已经彻底沦为背景板的钱卫民。
钱卫民看着桌上那份策划案，感觉自己的脑子还是懵的。
“晏……晏厂长，”他结结巴巴地问道，“咱们……咱们不是谈磁铁的生意吗？怎么……怎么就谈到开美食节上去了？”
晏明洲笑了笑，重新给他续上茶。
“钱厂长，磁铁的生意只是小生意。”
“把安平县这个地方盘活了，以后咱们能做的才是大生意。”
-
顾岩回去就召集了县里几个核心部门的负责人连夜开会。
当他把晏明洲那份策划案拍在桌上时。
整个会议室跟炸了锅一样。
“什么？！搞美食节？！”
“还要请电视台？这……这不是胡闹吗？！”
“顾副县长，这事可得慎重啊！花这么多钱搞这么大阵仗，万一……万一办砸了，咱们县的脸可就丢到全市去了！”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顾岩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地开口。
“说完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会议室都安静了下来。
“那现在，我来说两句。”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知道大家都有顾虑，怕花钱，怕担风险，怕丢面子。”
“可我想问问大家，我们安平县现在还有什么面子可丢的？！”
“我们是全市倒数的贫困县！我们厂子里的工人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我们现在就是一穷二白！还有什么不能豁出去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我们面前。”顾岩的声音掷地有声，“一个能让我们安平县的特产走向全市的机会！一个能让我们厂子里的机器重新转起来，让我们的农民兄弟腰包鼓起来的机会！”
“办好了是我们全县的功劳！是我们在市里，在省里都挺直腰杆的资本！”
“办砸了……”他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
“所有责任我顾岩一个人承担！”
“现在，我再问一遍。”
“谁赞成，谁反对？”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公安局的老张第一个站了起来。
“我赞成！反正都是穷，不如轰轰烈烈地干一场！”
“我也赞成！”
……
一场深夜的会议开得是热血沸腾。
而此时，始作俑者晏明洲正悠闲地躺在招待所柔软的大床上，跟系统聊着天。
“系统，你说我这是不是在给位面之子送金手指？”
【宿主，根据定义，您这不叫送金手指。】系统的声音一本正经，【您这叫……创造金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