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风的玄铁卫在镇外十里扎营那日,山路上的青石都被马蹄踩出了痕迹。
二十座帐篷像黑钉扎进草地,弓箭手守在每处隘口,连送水的老农都要被搜身三次。他要困死这镇子,困到陆江不得不自己钻进口袋。
那老匹夫打的好算盘。破庙神台下,老乞丐抠着脚趾头笑,灰布衫上沾着草屑,天启宫百年一开,除了玄鼎龙纹传人谁进得去?
他堵着路,就是逼你主动往那鬼地方钻。
陆江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三日前萧云递来的密信还在怀里,龙椅之上,另有玄机八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皱。
他抬眼望向外头:镇口的玄铁卫正用铁链锁住最后一辆粮车,车夫被踹倒在泥里,米袋滚得满地都是。
天启宫...柳婆婆突然开口。
她蹲在墙角,腰板直得像把刀,前朝玄鼎国的秘密,都在那座金殿里。
我当年当暗卫时,老皇帝总说天启宫开,天命所归她布满老茧的手摸向心口,那里藏着半块玄铁虎符,只是没想到,它会在这时候现世。
三天后,天象变了。
清晨的雾还没散,东边的山巅突然翻涌起紫色云团。
云浪翻卷如沸,露出一点金光,像是谁把太阳揉碎了,往山尖上撒了一把金粉。
等日头爬高些,整座宫殿的轮廓都显出来了:飞檐挑着九霄,朱门映着朝霞,汉白玉栏杆上的龙纹在风里若隐若现,连镇外的玄铁卫都仰着脖子发愣。
幽冥教圣女到!
马蹄声碾碎了寂静。
冷无音的黑旗从北境压过来,三千教众裹着黑雾似的斗篷,腰间悬的铜铃叮当作响。
她骑在玄色马上,红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小腿上缠着的银链,陆江,她勾唇一笑,声音像淬了冰的刀,这宫,我要第一个进。
段长风的玄铁卫立刻拉紧弓弦。
但冷无音的人更快。百只蛊蝶从她袖中飞出,绕着玄铁卫的箭簇打了个旋,箭头瞬间腐蚀出蜂窝似的洞。
合作。陆江往前一步。
他灰袍上的血渍还没洗干净,你要秘密,我要真相。
先破了这五行禁制,再分胜负。
冷无音的马鞭缠上他手腕。
她的指甲染着丹砂,掐得他生疼,三息。她说,三息内拿不出本事,我就把你做成蛊人,吊在宫门前。
陆江反手抽出怀里的《古文解密卷》。
这是他在镇西老书摊躺了七日签到得来的,纸页发黄,边角还沾着茶渍。
他蹲在宫门前的青石阶上,指尖划过凹陷的纹路——那是用古玄鼎文刻的金木水火土,每个字里都渗着暗毒。
需要五样东西。刘砚秋凑过来。
她背着药箱,发间别着朵小蓝花,是方才替受伤的农妇采药时摘的,金取玄铁卫的箭头,木取百年柳木芯,水取山涧水泉,火取引火石的火星,土取玄鼎国旧都的泥。她掀开药箱,取出个青瓷瓶晃了晃,我这有中和毒雾的药粉,能撑半炷香。
冷无音的人很快递来玄铁箭头。
柳婆婆挥着扫帚冲进镇外柳林,砍断最粗的那棵老柳树,斧刃砍进树心时,竟渗出了琥珀色的树脂。
陆江用茶盏接了山泉水,刘砚秋撒了把药粉进去,水面立刻浮起层黑沫。
成了。他将五样东西按顺序塞进石纹里。
地动了一下。朱门发出闷响,第一道禁制地裂开条缝。
你们都错了。
冷风突然灌进山谷。
墨离的剑悬在众人头顶,寒光映得冷无音的银链都失了颜色。
他还是那身灰袍,发带系得松松垮垮,这扇门,只是开始。他抬剑指向宫殿深处,那里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真正的考验,在最里面。
放箭!段长风的声音从山脚下炸响。
玄铁卫的箭雨破空而来。
冷无音的蛊虫扑上去阻挡,却被段长风亲自射出的穿云箭撕成碎片。
他骑在黑马上,腰间挂着武林盟主的金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陆江,今日你就算进了宫。
也得死在里头!
朱门突然大开。
一股风从门内涌出,卷得众人衣袂翻飞。
那风里有铁锈味,有檀香,还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极了陆江小时候,在玄鼎宫的偏殿里,老太监给他讲前朝故事时,龙椅上飘来的味道。
我进去。陆江转身。
他望着刘砚秋发白的嘴唇,望着柳婆婆攥紧的虎符,望着冷无音眼里跳动的火焰,突然笑了,不管里面有什么,总得有人看个清楚。
他抬脚迈进门槛。
身后传来惊呼。
刘砚秋想追,被柳婆婆拉住了。
冷无音的银链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段长风的箭擦着他耳际钉进门框。
但这些声音都模糊了,陆江只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像擂鼓。
小心。
有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他猛地回头。
门内的阴影里,墨离的身影正在消散,像片被风吹散的灰。
他的剑还悬在半空,剑尖指着陆江的心口,里面...还有一个你。
话音未落,朱门地闭合。
陆江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眼前突然变黑的世界,伸手去摸心口。龙纹烫得惊人,像要烧穿他的皮肉。
远处传来段长风的怒吼,冷无音的冷笑,刘砚秋的呼唤,但都被隔绝在门后。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
黑暗里,有脚步声响起。
和他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