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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吞噬了巨掌、能量与数十名修士的归墟水面,重归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幽暗与平静。没有波澜,没有声响,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庞大的“空无”感弥漫开来。先前激烈的战斗、阵法的轰鸣、临死的惨嚎,所有声音都仿佛被那幽暗彻底吸收,只剩下众人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中显得格外刺耳。
那弥漫开的古老、浩瀚且危险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水,浸没了在场的每一个生灵。无论是凌昊、岩烈这样的高手,还是普通的白山部勇士,亦或是青木王及其麾下,都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仿佛被食物链顶端的洪荒巨兽凝视,连灵魂都在微微颤抖。
“归……归墟……”一名离水面稍近的青衣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却,眼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他身边的凋零蛛傀,那猩红的复眼中竟也流露出一种生物本能的畏缩,焦躁地摩擦着节肢。
青木王脸上的惊怒尚未完全退去,便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带来的凝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所取代。他死死盯着那片幽暗的水面,古潭般的眸子里光芒急剧闪烁,似乎在急速推算着这超乎预料的异变。阵法被破,功亏一篑,如今归墟又显露出如此“活性”,计划已被彻底打乱。
“大人,阵法核心已毁,能量反噬严重,此地……此地恐生大变!”那名黑袍金丹修士捂着胸口,气息有些紊乱,语气急促地传音道,显然刚才强行稳定阵法遭到了不轻的反噬。
另一名红袍金丹也靠拢过来,眼神警惕地扫过归墟水面,又看向青木王,等待他的决断。
青木王目光阴沉,最终落在了远处瘫软在地、被谷桑紧紧抱住的苏晚晚身上。一切的变数,都源于这个看似弱小的女子!若非她找出并精准击破了阵法节点,岂会引发归墟异动?杀意再次涌现,但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仿佛随时会再次“张口”的归墟意志,他强行压下了立刻出手的冲动。在此地动手,引发的能量波动,很可能再次成为归墟的“饵食”,甚至引来更不可测的反应。
“撤。”一个字从青木王牙缝中挤出,带着浓浓的不甘与冰冷。他深深看了一眼苏晚晚,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随即袖袍一拂,身形率先化作一道墨绿色流光,向着来时的噬骨水道方向疾退。
另外两名金丹修士如蒙大赦,立刻紧随其后。残余的青衣人与巫蛊师见状,更是仓皇逃窜,连那些失控的凋零蛛傀也本能地跟着主人逃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数十具在能量反噬中丧生的尸体。
转眼间,先前还气势汹汹、欲要撼动归墟的庞大势力,便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满地的战斗痕迹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凋零气息。
凌昊、岩烈等人并未追击,他们同样被归墟的异变所震慑,更重要的是,苏晚晚的状态极其糟糕。
“晚晚!”凌昊一个闪身来到苏晚晚身边,蹲下身,探手握住她的腕脉,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脉象紊乱微弱,真气几乎枯竭,更严重的是识海,如同被风暴肆虐过一般,一片黯淡,那代表神魂本源的神核光芒晦暗,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这是神魂根基受损的征兆!
岩烈也赶了过来,看着苏晚晚苍白如纸、七窍残留血痕的脸,这位粗犷的峒主眼中满是焦急与痛惜。“苏姑娘她……”
“神魂透支,根基受损。”凌昊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必须立刻找地方为她疗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试图渡入一丝温和的真气,却发现苏晚晚的经脉如同干涸的河床,脆弱不堪,根本无法承受外力。
“走,先离开这里!”花影警惕地注视着归墟水面,虽然那股恐怖的吸力已经消失,但那弥漫的意志依旧让人不安。
鹰眼收起长弓,默默在前方探路。
谷桑哭着,和凌昊一起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失去意识的苏晚晚。白山部勇士们则自觉地在周围护卫,众人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苏晚晚伤势的担忧,迅速向着与青木王等人撤离相反的另一条较为狭窄的天然隧洞退去。
……
苏晚晚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混沌。
意识如同碎片,在虚无中漂浮。身体的剧痛已经感觉不到,只有一种极致的疲惫与空虚,仿佛灵魂都要消散。
就在这无尽的沉沦中,一点微光,自黑暗深处亮起。
那是一种……温润、厚重,带着古老生命气息的乌金色光芒。
光芒逐渐靠近,化作一道道流动的、由无数细密玄奥符文组成的篇章——正是她早已熟记于心的《石魄经》!但此刻,这些文字不再是冰冷的记忆,而是仿佛活了过来,带着某种韵律,在她破碎的识海中缓缓流淌。
上卷的“锻造与承载”,下卷的“沟通与驾驭”,原本有些泾渭分明的意蕴,此刻在神魂濒临破碎的极端状态下,开始自发地交融、互补。
“金石非坚,唯意恒存;魄灵非固,唯神可蕴……”
一段从未刻意理解,此刻却自然而然明悟的经文浮现。她“看”到,自己那布满裂痕的乌金色神核,在经文的流转环绕下,裂痕的边缘开始散发出细微的毫光,并非修复,而更像是一种……淬炼与重塑。那些裂痕,仿佛成了新的铭文,让神核的结构变得更加复杂、更加内敛,也更加坚韧。
同时,一股清凉、浩瀚、带着“归寂”与“源初”双重意境的微弱力量,不知从何处渗透而来,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悄然滋养着她干涸的识海与经脉。这力量与她之前在归墟屏障外感受到的同源,但更加温和,更加……“亲近”。
是归墟……它在回应她?因为她的破阵,间接“喂食”了它?
混沌的思绪无法深入思考,但那清凉的力量与流淌的《石魄经》符文,构成了她意识锚定的坐标,让她没有彻底沉沦。
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模糊的低语,断断续续地传入她的感知:
……一片浩瀚的星空,七颗星辰以玄鸟之姿排列,熠熠生辉,与大地上的七个光点遥相呼应…… ……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法则崩断,山河倾覆,玄鸟悲鸣,苍狼喋血…… ……一个笼罩在虚无中的阴影,低笑着,试图将一幅巨大的、描绘着历史的画卷投入苍白的火焰…… ……一种深沉的悲伤与守护的执念,跨越了万古岁月,萦绕不散……
这些碎片模糊不清,转瞬即逝,却带着真实不虚的沉重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那滋养着她的清凉力量缓缓退去,《石魄经》的符文也重新隐没于识海深处。她的意识终于从混沌中挣脱,凝聚起来,感受到了沉重的身体和如同被碾碎过的剧痛,尤其是头颅,仿佛要裂开一般。
她艰难地、一点点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光线映入眼帘,适应了片刻,她才看清自己似乎身处一个干燥的山洞中,身下铺着柔软的兽皮。篝火在不远处跳动着,带来暖意,映照出凌昊、岩烈、花影、鹰眼以及谷桑等人围坐的、写满担忧的脸庞。
“晚晚姐!你醒了?!”谷桑第一个发现她醒来,惊喜地扑到床边,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凌昊等人也立刻围了过来,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感觉如何?”凌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再次探向苏晚晚的腕脉,发现虽然依旧虚弱,但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最重要的是,那濒临破碎的神魂危机似乎被稳住了,甚至……隐隐有种破而后立的迹象?
苏晚晚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花影立刻递过一个水囊,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清水。
冰凉的水液划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她缓了缓,才声音嘶哑地开口:“我们……在哪里?青木王他们……”
“放心,我们已经摆脱他们了。”岩烈粗声粗气地说道,脸上带着后怕与敬佩,“苏姑娘,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找出那阵法的弱点,我们全都得交代在那里!你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苏晚晚微微一惊,感受了一下自身的状态。武道真气恢复了不到一成,依旧在先天初期,但似乎更加凝练了一丝。精神力……她内视识海,只见那乌金色的神核依旧布满了裂痕,但裂痕中确实流淌着一种温润的乌金光华,不再黯淡,反而给人一种历经磨难后更加内敛坚固的感觉。境界似乎稳固在了定神境后期,甚至隐隐触摸到了下一境界“出识”的门槛?这简直是因祸得福!
更重要的是,她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片大地,与那遥远的、不知位于何处的归墟之间,有了一种更加清晰、更加深刻的联系。仿佛她能隐约感知到那片幽暗水面的“呼吸”。
“我昏迷时……好像感觉到归墟的力量……”她不确定地说道。
凌昊神色凝重地点点头:“你昏迷后,归墟确实传来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很微弱,但似乎……护住了你的心脉与识海。”他顿了顿,看着苏晚晚,“晚晚,你与归墟之间,究竟建立了何种联系?”
苏晚晚摇了摇头,她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清。她将昏迷中见到《石魄经》异动以及那些模糊碎片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略去了关于“暗夜之眼”终极阴谋的具体画面,只提到了古老的战争和守护的执念。
众人听得面面相觑,既感震惊,又觉理所当然。苏晚晚身负《石魄经》传承,又能与灵枢共鸣,得到其远古意志的些许庇护与信息,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看来,这归墟灵枢,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神秘。”花影轻声道,“它并非死物,而有其意志。青木王试图强行侵蚀它,反而遭到了反噬。”
“经此一役,青木王短期内应该不敢再打归墟的主意了。”鹰眼冷静分析,“阵法被毁,人手折损,更重要的是,他摸不清归墟的底细。”
凌昊沉吟道:“不错。南疆的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但青木王及其背后的‘暗夜之眼’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定会卷土重来,或许目标会转向其他灵枢。”
苏晚晚靠在兽皮上,消化着这些信息。南疆之行,虽然险死还生,但目的已经达到——破坏了“暗夜之眼”对归墟灵枢的图谋,融合了《石魄经》下卷,确立了自身的“法则医学”之道,并与归墟建立了更深的联系。是时候考虑下一步了。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特定节奏的振翅声从洞外传来。鹰眼身影一闪,片刻后返回,手中多了一只通体漆黑、唯有翅根带有一缕金线的细腰蜂。
“是十三爷的‘金线蜂’!”凌昊神色一凛。
鹰眼从蜂足上解下一个微小的玉筒,注入一丝真气,玉筒投射出一片光幕,上面是以法力凝成的细小文字。光幕持续了数息便消散了。
众人的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
凌昊看向苏晚晚,沉声道:“京城来的密信。十三爷说,朝局有变。青木王在朝中的势力近期活动频繁,似乎有意推动一件对王爷极为不利的大事。而且……信中提到,西北似有异动,可能与‘西窍’灵枢有关,希望我们能尽快返回,或有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西北?西窍灵枢不是在星宿海吗?那里刚刚经历过危机,难道又出了变故?还是说,“暗夜之眼”将目标转向了那里?
苏晚晚感到一阵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紧迫感。世界的舞台很大,危机从未远离。她摸了摸依旧隐隐作痛的额头,感受着识海中那布满裂痕却熠熠生辉的神核,以及体内那缕与归墟隐约共鸣的微弱联系。
她的路,还很长。
“我们需要尽快离开南疆。”苏晚晚深吸一口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谷桑连忙扶住她。
“你的身体……”凌昊皱眉。
“无妨。”苏晚晚摇头,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坚定,“路上慢慢调息便是。《石魄经》的奥义,正好需要实践来巩固。而且……”
她顿了顿,望向洞口之外,仿佛能穿透岩壁,看到那遥远京城的波谲云诡,以及西北广袤的土地。
“我也很想知道,朝堂之上,又能掀起怎样的风浪?而西北之地,是否又有新的‘病症’,等待我去‘诊断’。”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凝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火苗,火苗周围,空气微微扭曲,带着一丝寂灭与冰寒,却又隐含着难以言喻的生机与韧性。
寂灭冰焰,经此一役,似乎也更加凝练了。
新的征程,已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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