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噶尔两万铁骑陈兵肃州城外的消息,如同凛冬的寒潮,瞬间席卷了这座刚刚从疫情和内乱中喘过气来的边城。城头旌旗猎猎,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和紧张的气息,取代了前几日尚存的些许药香与生机。
王弼全身披挂,亲临城头指挥布防。滚木礌石、热油金汁早已备齐,弓弩手隐于垛口之后,眼神锐利如鹰。肃州城如同一只受创但利爪犹在的猛虎,绷紧了全身的肌肉,面对来犯之敌。
苏晚晚没有留在相对安全的医署。她深知,此刻军心士气至关重要。她带着张明德和几名医官,在亲兵护卫下登上了城楼,设立了临时的救治点,将准备好的止血散、金疮药、解毒丹一一摆开。她本人则一袭素净太医官袍,外罩防箭的轻甲,立于王弼身侧不远处,平静地眺望着远方烟尘滚滚的准噶尔军阵。
她的出现,本身就像一剂定心丸。兵士们看到这位将他们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医”竟不畏箭矢亲临前线,原本有些惶惑的心,莫名安定了许多。
“院使,此处危险,您还是……”王弼担忧地劝道。
“将军御敌于外,医者救死于内,皆是职责所在。”苏晚晚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在此,或可稳定军心。”
王弼不再多言,只是暗中又调拨了一小队精锐紧紧护卫在苏晚晚周围。
准噶尔军阵中,一员身披锁子甲、头戴裘皮帽的彪悍大将策马而出,正是色布腾。他声如洪钟,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向城头喊话:
“城上的南蛮子听着!尔等无故扣押我部商旅,残害我准噶尔子民!若识相,速速开城献上凶手,赔偿损失,我大军或可网开一面!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这番颠倒黑白的指控,让城头守军无不愤慨。王弼须发皆张,正要怒斥,苏晚晚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
她上前一步,立于垛口之间,清越的声音借着风势,清晰地传了下去:
“色布腾将军!尔等纵毒害我将士,勾结内奸欲断我粮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所谓商旅,不过细作;所谓子民,实为帮凶!我大清将士身中奇毒,枉死者众,此血海深仇,尚未与你清算,尔竟敢反咬一口,兴不义之师?岂不闻‘多行不义必自毙’!”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直指要害,将对方精心编织的借口撕得粉碎。城头守军听得热血沸腾,齐声高呼:“血债血偿!誓守肃州!”
色布腾没想到对方阵中竟有如此人物,而且是个女子,一番话驳得他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下,拔出弯刀,厉声喝道:“既然尔等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本将军刀下无情!攻城!”
呜呜的号角声响起,准噶尔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开始向肃州城涌来。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射向城头。
“放箭!滚木礌石准备!”王弼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城头上矢石如雨,喊杀震天。不断有守军中箭倒下,被迅速抬到苏晚晚设立的救治点。苏晚晚神情专注,手法迅捷地为伤兵处理伤口,止血缝合,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受外界喊杀声的影响。她那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精湛的医术,让周围的兵士和医官都感到莫名的安心。
然而,准噶尔兵力占优,攻势凶猛。他们带来了简易的云梯和冲车,不顾伤亡地猛攻城门和城墙薄弱处。守军虽然顽强,但经历疫情和内乱,兵力、体力都有所损耗,防线开始出现动摇的迹象。
“将军!东门垛口被突破了一处!”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踉跄跑来禀报。
王弼目眦欲裂,亲自提刀带人赶往东门支援。
苏晚晚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况,心知不能再这样被动防守下去。她目光扫过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忽然注意到,敌军后方,靠近指挥大纛(dào)的位置,有一顶不起眼的黑色帐篷,帐外守卫异常森严,与周围喧嚣的战场格格不入。
一种直觉告诉她,那顶帐篷里,或许有她要找的答案——那个疑似穿越者,或者“暗夜之眼”的成员!
她想起陈实功笔记中关于“暗夜之眼”的零星记载,这个组织源远流长,可追溯至先秦方士,甚至更早的巫觋(xi)时代。他们掌握着一些失传的、介于医术与巫术之间的秘法,善于利用自然之力(或可理解为早期化学、生物学知识)达成目的。若准噶尔军中真有此道高手,那么这场疫情、内乱乃至眼前的攻城,恐怕都与其脱不开干系。
“擒贼先擒王……或者,先毁其‘法坛’?”苏晚晚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若能毁掉那顶帐篷,或擒杀其中关键人物,或许能打乱敌军部署,甚至扭转战局!
但这谈何容易?千军万马之中,如何接近?
她将目光投向正在敌军中左冲右突、勇不可当的巴图。或许……只有依靠这位忠诚勇武的蒙古汉子,以及自己那尚未纯熟的飞针之术,行险一搏!
“张太医,这里交给你了!”苏晚晚对张明德交代一声,随即快步走向正在城楼指挥弓弩手的副将。
“将军,请集中所有强弓硬弩,瞄准敌军后方那顶黑色帐篷,进行三轮齐射,压制其守卫!”苏晚晚指着那顶帐篷道。
副将虽不解其意,但见苏院使神色凝重,又知她深得王弼信任,便依令而行。
顿时,一阵密集的箭雨越过厮杀的前线,精准地覆盖了那顶黑色帐篷周围区域,打得守卫措手不及,阵型微乱。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中,苏晚晚对已退回城头稍作休整的巴图快速低语了几句。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决然,重重点头:“院使放心,巴图定不辱命!”
他挑选了五名最悍勇、最忠诚的护卫,每个人都在腰间接过苏晚晚递来的一个小巧皮囊,里面是她精心配制的、见血封喉的剧毒药粉和几枚特制的烟雾弹(利用硝石、硫磺等物简单配制)。
城门悄然开启一道缝隙,巴图六人如同六支利箭,借着箭雨掩护和战场混乱,悄无声息地混入敌军侧翼,然后利用地形和烟雾弹的遮蔽,快速向那顶黑色帐篷迂回接近。
苏晚晚站在城头,手心沁出细汗,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几个在万军之中艰难前行的身影。她知道,这是一步险棋,但也是打破僵局唯一的希望。这不仅关乎肃州存亡,更关乎她与那神秘“暗夜之眼”的第一次正面交锋。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冰冷的注射器和银针。真正的较量,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