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忍看到一个尽心做事的丫鬟,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当作货物卖掉;
不忍看到一个有算天赋的姑娘,被送入一个年近六十、脾气暴戾的富商府中,从此坠入无边苦海;
更不忍看到那双曾在账本上写下工整数字的手,未来只能用来伺候人、挨打受骂。
“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姜临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她走到青蝉面前看着她,“你爹娘为什么要把你卖给张富商?他给了多少银子?”
青蝉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眼眶红肿得像核桃,声音断断续续地解释:“是……是为了我哥哥娶亲……我哥哥今年二十了,还没说上媳妇,我爹娘托媒人说了好几个姑娘,都因为家里穷,人家不愿意嫁……前几天,城南的张富商托人来说,愿意出五十两银子,娶我做妾……我爹娘一听就答应了,还收了张富商二十两定金,说让我三日后就……就过门……”
说到“过门”两个字,青蝉的声音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大小姐,您不知道,那个张富商有多可怕!
珍奇坊的伙计跟我说,他都快六十了,头发都白了大半,脾气还特别坏,喝醉了酒就打人。
他家里已经有三个妾室了,前两个都被他折磨得没了活路。
第一个妾室因为生不出孩子,被他打得断了腿,最后吞金自尽了;
第二个妾室稍微顶撞了他一句,就被他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再也没回来过;
第三个妾室现在还卧病在床,听说连路都走不了……我要是嫁过去,肯定活不成的!求您……求您救救我……”
站在一旁的青萝忍不住放下扫帚,走到青蝉身边,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里满是气愤:“这是什么爹娘啊!哪有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
青蝉姐姐,你别怕,大小姐肯定会帮你的!大小姐心善,不会不管你的!”
青禾也跟着点头,双手紧紧攥着茶盘的边缘,指节都泛白了:“是啊青蝉姐姐,大小姐最疼我们了,肯定会想办法的。”
姜临月的指尖微微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
她心中冷笑,青蝉的爹娘哪里是为了儿子娶亲,分明是把女儿当成了换取钱财的工具。
五十两银子,就能卖掉女儿的一生,这样的亲情,比寒冬的冰雪还要冰冷。
她想起自己在现代执行任务时,见过太多人性的黑暗,却从未想过,在这个看似温情的古代深宅里,也藏着如此不堪的算计。
“青禾,去账房取一百两银子来。”姜临月转身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再让管家带两个得力的家丁,去城南张富商府上。
就说青蝉是我揽月轩的人,让他立刻把卖身契交出来。
告诉他,这一百两银子,算是补偿他的定金和所谓的‘损失’;
若是他不识抬举,敢跟将军府作对,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青禾惊喜地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跑去账房。
她跟在姜临月身边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如此干脆地管闲事,心里既高兴又佩服。
青蝉则呆呆地跪在地上,看着姜临月的背影,一时忘了哭泣。
她原本只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来求,毕竟她只是个丫鬟,而张富商在城南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以为大小姐顶多会帮她说说情,却没想到大小姐不仅答应帮忙,还愿意拿出远超定金的银子为她赎身,甚至动用将军府的权势威慑张富商。
“起来吧。”姜临月回头,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青蝉,语气缓和了些,“地上凉,再跪下去,腿该废了。你额角的伤也得处理一下,让青禾找些金疮药来给你敷上。”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往后你若不想回珍奇坊,便留在揽月轩伺候,我这里虽规矩多,却绝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再把你卖掉。”
青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又磕了个响头,泪水再次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哭号,而是带着浓浓的感激:“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愿意留在揽月轩,一辈子伺候大小姐,为大小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您的恩情……”
姜临月伸手扶起她,青蝉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却比刚才稳了许多。
她让青禾先带青蝉去梳洗更衣,又让青萝把茶水端过来,自己则重新走回窗前的软榻。
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书页上,映出密密麻麻的字迹,可她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古籍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曾握过枪,解过复杂的密码,处理过无数棘手的任务,从未有过半分犹豫。
在现代,她接受的训练告诉她,同情心是最无用的情绪,只会成为任务的阻碍;
穿越到这里后,她也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被无关的人和事牵绊,只需专注于追查陨石、对抗瑶光阁的任务。
可今日,为了一个与核心任务无关的丫鬟,她第一次主动动用将军府的资源,第一次违背了“不插手无关之事”的特工准则。
她想起刚穿越过来时,接收原主记忆的场景:原主因为不受祖母重视,在将军府过得小心翼翼,却依旧会偷偷给府里的老仆送点心。
那个负责修剪蔷薇的老花匠,冬天手脚会生冻疮,原主就把母亲给她的冻疮膏偷偷塞给他;
她还会把自己的旧衣服送给缺衣少食的小丫鬟,怕她们冬天冻着。
那时她只觉得原主软弱,不懂在深宅大院里生存的法则,甚至觉得这种“善良”只会让她更难立足。
她又想起与沈昭阳联手追查瑶光阁时,沈昭阳曾在密信里写:“临月,我知道你做事谨慎,可若只为任务而活,未免太过冰冷。
这个世界,总有些东西,是值得我们放下戒备去守护的。”
那时她只觉得这是妇人之仁,会成为任务的阻碍,甚至在回信里劝沈昭阳“不要被情绪左右,以免误了大事”。
可今日,看着青蝉绝望的眼神,看着青禾、青萝担忧的模样,她才突然明白,沈昭阳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除了追查陨石、对抗瑶光阁的任务,还有一些东西,值得她去守护。
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和事,那些细微的善意与温暖,才是让她真正“活”在这个世界的证明。
不是作为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而是作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约莫一个时辰后,管家带着卖身契回到了揽月轩。
他穿着一身青色的管事服,手里捧着一张折叠整齐的麻纸,恭敬地递到姜临月面前,汇报道:“大小姐,张富商一开始还不愿意交出卖身契,说已经和青蝉的爹娘谈好了,还拿出了定金的字据,拍着桌子说我们将军府不讲道理,欺负他一个生意人。
后来奴才提了您的名号,又把一百两银子放在他面前,还特意提了去年他铺子偷税漏税的事,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忙把卖身契拿出来,还一个劲儿地赔罪,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该打将军府丫鬟的主意’,让我们千万别把这事捅到官府去。”
姜临月接过卖身契,展开来看。纸上用毛笔写着青蝉的生辰八字、卖身的缘由和期限,末尾还有青蝉歪歪扭扭的签名。
那是三年前她被父母卖进将军府时签的,字迹稚嫩,却透着一股无奈。
旁边还有她父母的手印,鲜红的印泥,像一道刺目的伤疤,刻在纸上。
姜临月的指尖轻轻拂过那行签名,随即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卖身契的一角。
橘红色的火焰缓缓吞噬着纸张,将那些束缚着青蝉的文字烧成灰烬。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蔷薇的香气,将灰烬吹散在窗台上,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些曾困住青蝉的枷锁,在这一刻,终于化为乌有。
“把这些灰烬处理干净,别留下痕迹。”
姜临月将火折子放回原处,语气平静,“另外,你再去一趟青蝉的家里,把这二十两银子交给她的爹娘。
告诉他们,青蝉以后是我揽月轩的人,吃穿用度都由府里供给,不用他们再操心。
还有,警告他们,若是再敢来将军府纠缠,或是在外说些不该说的话,就别怪我动用将军府的势力,让他们在京城待不下去。
他们在城外租的铺子,房东可是将军府的远亲,想收回铺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是,大小姐。”管家躬身应下,接过姜临月递来的二十两银子。
银子用红纸包着,沉甸甸的,足够青蝉的爹娘过好一阵子了。
他转身退了出去,心里暗自佩服:大小姐看似温和,做事却如此周全,既救了青蝉,又震慑了她的爹娘,还没让将军府落得“仗势欺人”的名声,真是难得。
这时,青蝉梳洗完毕,跟着青禾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浅碧色衣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细碎的兰花,是汀兰院丫鬟的制式;
发髻也重新梳成了双丫髻,用一根素银簪固定住,额角的红肿被金疮药敷过,淡了不少,只留下浅浅的印子。
她走到姜临月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屈膝礼,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大小姐,奴婢已经收拾好了。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奴婢,奴婢一定好好做,不辜负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