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闻天被警方带走时,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费解的浅笑,仿佛被捕只是他剧本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转折。他最后那句“静待花开”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楔在林见清的脑海里,带来持续不断的隐痛。
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后,林见清和周屿看着洛闻天。他极其配合,坦然承认了所有技术层面的指控——非法改造公共设施、危害公共安全、进行未经许可的心理实验。但他将所有行为归因于“纯粹的学术探索”,并坚称所有技术细节源于他已故的“合作者”陈默的遗留资料,他对“播种者”一无所知,声称那只是他为了营造神秘感而故弄玄虚。
“他在撒谎。”周屿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器传来,冷静地分析着审讯室内洛闻天的微表情和生理数据监测,“提到‘播种者’时,他的瞳孔有轻微放大,右手食指无意识敲击桌面三次。他在隐瞒关键信息。”
林见清沉默地看着玻璃那头的洛闻天。这个优雅的学者,这个自诩的“引导者”,此刻更像一个忠诚的卫兵,死死守护着通往更深真相的入口。
“他知道瞒不过我们,”林见清轻声说,“但他不在乎。他在拖延时间,或者说……他在等待‘花开’。”
警方对洛闻天的办公室和住所进行了彻底搜查,带走了所有电子设备和纸质文件。周屿以技术顾问的身份参与了数据筛查。大部分资料都与已知的研究相关,直到他在洛闻天私人笔记本电脑一个极其隐蔽的加密分区里,发现了一个命名为“土壤日志”的数据库。
里面不是技术参数,也不是实验记录,而是一份份详尽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学生心理档案。包括张薇等所有已知“种子”,以及更多他们从未怀疑过的名字。档案里记录了这些学生的家庭背景、成长创伤、性格弱点、潜意识倾向……甚至包括他们近期的网络搜索记录、消费习惯、社交圈层的动态分析。
这不是随机筛选。这是基于海量数据和个人隐私的精准“靶向”分析。
“他不是通过课程内容自然筛选‘土壤’,”周屿将数据可视化,屏幕上呈现出复杂的人际网络和性格图谱,“他是先确定了‘土壤’,再为他们量身定制了‘引导’内容。他的课程,只是投放渠道之一。”
林见清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据,感到一阵反胃。这种被无形之手彻底剖析、毫无隐私可言的感觉,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窒息。
“能追踪这些数据的来源吗?”她问。
周屿摇头:“数据经过多次清洗和混合,源头难以追溯。但分析手法高度专业化,涉及心理学、社会学、大数据交叉分析等多个领域,绝非洛闻天一人之力能完成。他背后有一个专业的情报分析团队在支持。”
“播种者……”林见清喃喃道。一个能调动如此资源,进行如此大规模、精细化个人分析的幕后存在,其目的绝不仅仅是校园里的“引导实验”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苏晴带来了一个从校医院档案室找到的、被忽略的细节。在行政楼几名“种子”的体检报告存档中,她发现了一份共同签署的、关于参与一项名为“大学生心理健康与潜能发展长期追踪研究”的知情同意书。项目的主持方是一个挂靠在某知名基金会下的研究机构,名义上合规合法。
“这个项目,”苏晴指着同意书上那个不起眼的机构Logo——一个抽象化的、破土而出的嫩芽图案,“几乎覆盖了所有已知的‘种子’,以及……更多我们还没发现的人。”
破土而出的嫩芽。静待花开。
线索似乎在这里连接上了。
周屿立刻对该研究机构和背后的基金会展开调查。表面上看,它无可指摘,致力于青少年心理研究,发表过多篇学术论文。但其资金流向复杂,部分海外资金来源模糊,且其研究成果的应用方向成谜。
“一个完美的外壳。”周屿得出结论,“用来为大规模的隐私数据收集和潜在的心理干预实验提供合法性掩护。”
调查似乎触及到了一个庞大冰山的一角,但核心的“播种者”依然隐藏在迷雾之后,无迹可寻。
几天后的傍晚,林见清独自一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经历了钟楼的生死对抗和精神冲击,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那种始终被人窥视、被人算计的感觉,像一层粘稠的蛛网,缠绕着她。
就在她经过一片小树林时,一个坐在长椅上的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是陈默。
他穿着囚服,外面套着看守所的马甲,手上戴着电子镣铐,由两名便衣警察看守着。他似乎正在享受放风时间,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
他怎么会在这里?转押?还是……
陈默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看向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失败者的颓丧,也没有重逢的波澜。他只是看着她,然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那不是打招呼。那更像是一种……确认。
紧接着,他用戴着镣铐的手,看似随意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几下。
嗒…嗒嗒…嗒…
节奏简单,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林见清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节奏……这个节奏她在楚雅的加密日记本里看到过!是楚雅用来标记重点段落的私人密码!代表的意思是……
【…小心…声音…】
陈默敲击的是:【…小心…无处不在…】
他做完这个动作,便转回头,继续看着夕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两名便衣警察似乎并未察觉这短暂的交流。
林见清站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陈默在警告她。
他用只有他们这些深入调查过楚雅笔记的人才能理解的方式,向她传递信息。
“播种者”无处不在。
声音……
她猛地想起,洛闻天的引导核心是声波。陈默最初的技术也依赖声波和视觉信号。那个神秘的研究机构,其数据收集是否也包含了……音频信息?
我们的手机、电脑麦克风,校园、城市里无处不在的监控与智能设备……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
如果,“播种者”并非某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系统,一个利用现代科技无处不在的感知和数据分析能力,进行精准“土壤”评估和“引导”投放的……人工智能网络?或者是一个拥有类似能力的庞大组织?
洛闻天、陈默,甚至楚雅,都只是这个系统在不同阶段、不同层面的“园丁”或“试验品”?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以至于她感到一阵眩晕。
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周屿的实验室,将陈默的警告和自己的猜想和盘托出。
周屿听完,长时间地沉默。他调出了那个研究机构的网络拓扑图,其服务器分布全球,数据交换节点如同神经突触般密集而复杂。
“你的猜想……概率不低于百分之四十。”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面对的,将不再是一个可以用常规手段对抗的‘敌人’。”
他看向林见清,眼神复杂:“这意味着,‘花园’可能远不止这一个校园。‘种子’可能散布在任何角落。”
实验室里陷入一片死寂。
他们以为摧毁了钟楼,抓捕了洛闻天,就是一场胜利。但现在看来,他们可能只是掐断了一根蔓延的藤蔓,而深埋地下的、庞大的根系,依然在黑暗中静默地延伸,向着更广阔的世界,播撒着他们尚未理解的“种子”。
林见清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校园,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面,都可能有一个被数据标记、被无声观察着的“土壤”。
她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却带着一丝坚定的核心:
“如果‘播种’已经无法阻止,”
“那么,我们就成为‘除草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