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萧璟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脚下是看似坚实的土地,实则随时可能崩塌。那封密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深深扎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刺疼着他紧绷的神经。
“暗影”、“惊蛰”、“断尾求生”……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指向一场即将在皇宫内部爆发的、未知的变乱。而他的“皇兄”,他温柔深情的“夫君”,显然知情,并且在暗中冷酷地布局。自己,是他需要保护的“尾”,还是必要时可以舍弃的“累赘”?
这个念头让萧璟不寒而栗。他看着铜镜中自己苍白而精致的面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张脸,这具身体,乃至他这条命,在萧琰那盘更大的棋局中,可能轻如草芥。
他必须更加小心。任何一丝异样,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当萧琰从御书房回来时,萧璟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始抽出嫩芽的海棠树上,眼神空茫,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失忆者”的脆弱与倦怠。这是他精心调整好的状态,既不过分活泼引起怀疑,也不过分沉郁引来探究。
“璟儿。”萧琰的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却依旧温和。他走近,很自然地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抚摸他的头发。
萧璟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胸腔。那触碰即将落下时,他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压制住本能想要闪避的冲动,只是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受风的蝶翼,显露出一种无害的、易于掌控的柔弱。
萧琰的手如愿落在他顺滑的黑发上,轻轻揉了揉。“在看什么?如此出神。”
“没什么,”萧璟收回目光,仰起脸,努力挤出一个带着依赖的浅笑,声音轻柔,“只是觉得……春天似乎要来了,那树海棠,好像快要开花了。”
他刻意将话题引向无关紧要的自然景物,避开任何可能触及敏感区域的内容。
萧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株海棠,唇角微勾:“是啊,惊蛰将至,万物复苏。”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节令。
但“惊蛰”二字,如同惊雷,在萧璟耳畔炸响!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瞬间冰冷凝固的声音。是巧合吗?还是……意有所指?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甚至让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对春暖花开的懵懂向往,手指却在袖中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清醒。“惊蛰……是快到了呢。”他轻声附和,不敢多言。
萧琰似乎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或者说,萧璟的伪装成功地骗过了他。他俯下身,双臂撑在萧璟座椅的扶手上,将他圈在方寸之间,目光深邃地凝视着他:“待到海棠花开时,朕陪你在树下饮酒赏花,可好?”
他的气息拂面,带着独属于他的冷冽与强势。如此近的距离,萧璟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那么渺小,那么无助。他能感觉到萧琰目光中那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以及一丝……隐藏在温柔之下,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掌控,是满足,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凝重?
“好。”萧璟垂下眼睫,轻声应道,仿佛一只被驯服的雀鸟。
萧琰对他的温顺似乎极为受用,低笑一声,终于直起身,转而拉起他的手:“手这样凉,可是殿内炭火不足?”他的掌心温热,包裹住萧璟微凉的指尖,那温度却让萧璟从心底感到寒冷。
“没有,是臣弟自己体寒。”他低声回答,任由萧琰握着手,传递着看似温暖的体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萧璟的“演技”愈发精湛。他甚至在萧琰批阅奏折感到疲惫时,会主动上前,为他轻轻揉按太阳穴。他的动作生涩,却足够“真诚”。萧琰往往会闭目享受片刻,然后握住他的手腕,将他拉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有璟儿在身边,朕便不觉累了。”
每当这时,萧璟便温顺地伏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像一只收起所有利爪的猫。然而,他的内心却在疯狂地计算着。距离“惊蛰”还有多久?宫中的守卫似乎更加严密了,连他偶尔去御花园,能活动的范围也被无形地缩小。一些熟悉的老面孔宫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默、眼神锐利的新人。
这一切的变化,都与那封密信相互印证。
他像是一个在黑暗中独自捧着微弱火种的人,明知前方可能是悬崖,却不得不继续前行。他不再仅仅是为了探寻失去的过去,更是为了在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变乱中,求得一线生机。
他开始利用每一次看似无意的“散心”,默默记下宫中守卫换岗的规律,记下哪些路径可能相对僻静,记下那些新面孔宫人之间细微的互动。他知道这很危险,但他别无选择。
这一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琰似乎睡着了,躺在临窗的榻上,呼吸平稳。萧璟坐在不远处,手里拿着一件萧琰的常服,假装在整理衣襟,目光却飞快地扫过殿内每一个角落,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墙角多宝格的一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那里,似乎卡着一点不同于灰尘的、暗红色的东西。
他的心跳骤然加速。那是什么?是……干涸的血迹吗?
他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将那位置牢牢刻在脑海里。
惊蛰将至,风雨欲来。这未央宫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充满了火药味。而萧璟,这个被蒙在鼓里又意外窥见一隅的“公子”,必须在温柔与杀机并存的旋涡中,找到那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