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何为天之骄子,何为云泥之别。
他不仅拥有着倾世容颜和至高无上的权力,更可怕的是,他在任何方面,都展现出让萧璟望尘莫及的天赋与能力。这让萧璟的失忆,不仅仅失去了过去,更在当下无时无刻不承受着一种智力与能力上的碾压。
就如此刻。
萧璟独自在偏殿临窗的矮几前,对着一局残棋发呆。这是昨日萧琰随手摆下,说让他解闷的。黑白棋子纠缠,看似平和,内里却杀机四伏。萧璟努力回想脑海中可能存在的棋路,却只觉得一片空白,每一步都走得艰涩无比,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他甚至连这棋局是何种流派,精妙在何处都看不出来。
而就在今早,他亲眼看见萧琰一边听着兵部侍郎汇报边关粮草调度,一边随手落子,与一位以棋道着称的老宗室对弈,不过半个时辰,便杀得对方丢盔弃甲,心服口服。萧琰落子时甚至未曾多看棋盘几眼,那份举重若轻的从容,与此刻萧璟的绞尽脑汁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带着特有的、不疾不徐的韵律。萧璟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还未解开?”萧琰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强者的玩味。他俯下身,宽阔的胸膛几乎贴上萧璟的后背,带着淡淡的龙涎香气,一只手越过萧璟的肩头,拈起一枚白子。
那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棋子间显得格外醒目。萧璟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耳廓,身体瞬间僵硬。
“此处,看似绝境,实则暗藏生机。”萧琰的指尖轻轻点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在讲授一门高深的学问,“舍小就大,弃子争先。璟儿,你过于执着局部得失,反而失了全局视野。”
随着他那枚白子落下,整个棋盘的局势豁然开朗,原本被困的白棋竟瞬间扭转乾坤,反将黑棋逼入绝境。
萧璟怔怔地看着棋盘,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涌上心头。他甚至连这棋局的奥妙都需要对方亲自指点才能窥见一二。在萧琰面前,他仿佛是个愚钝的稚子,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看不懂。
“皇兄……天纵奇才,臣弟……愚笨。”他低下头,声音艰涩,手指在袖中悄然握紧。这不是谦逊,而是事实。在萧琰耀眼的光芒下,他感觉自己黯淡得如同尘埃。
萧琰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轻笑一声,就着俯身的姿势,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肩膀,将他半揽在怀里。“无妨。”他的嘴唇几乎贴着萧璟的耳垂,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宠溺,“有朕在,你无需懂得这些费心劳神的东西。你只需……”
他顿了顿,手臂收紧,将萧璟更深地按向自己,声音低沉而充满独占欲,“……懂得依赖朕,便够了。”
依赖。这个词如同烧红的铁烙,烫在萧璟的心上。他的一切无能,似乎都成了萧琰理所当然将他圈养起来的理由。因为他笨,所以他不需要知道外界之事;因为他弱,所以他只能依附于强者生存。
甚至连他身体上的“不适”,都成了他不如萧琰的佐证。萧琰精力充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无论是处理繁重政务,还是夜里对他……的需索。而他却常常感到疲惫,需要“静养”,在这未央宫中,像个易碎的瓷娃娃般被小心供奉。
有时,萧璟甚至会阴暗地想,萧琰是否正是享受这种绝对的落差?享受他如同仰望神明般仰望自己,享受他因为处处不如而不得不全身心依附的感觉?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
萧琰松开了他,转而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向书案。“来,朕教你写字。你以前的字,虽有风骨,却失于章法。”他铺开宣纸,研墨,然后将毛笔塞入萧璟手中,自身后握住他的手,带着他运笔。
萧琰的手温暖而有力,完全包裹住他的,掌控着笔尖的每一个走向。那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是真正的帝王笔墨。而萧璟的手在他的掌控下,显得如此绵软无力,写出的字,哪怕有萧琰引导,也透着一股虚浮。
“手腕用力,气沉丹田。”萧琰在他耳边低声指导,气息温热,内容却让萧璟更加自惭形秽。他连写字,都需要萧琰手把手地教,像个初学蒙童。
他看着纸上那逐渐成型的、属于萧琰风格的字体,只觉得那每一个笔画,都在嘲笑他的无能,都在加深着他们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是泥,萧琰是云。他被困在这云端的牢笼里,连挣扎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那本旧书上“并肩驰骋”的字句,此刻想来,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讽刺的梦。
他究竟是谁?在失去的记忆里,他这样一个处处不如萧琰的人,又如何配得上与天之骄子“并肩”?
巨大的迷茫和自卑,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在这无所不能的帝王面前,他微弱的自我,正一点点被碾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