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碎而稀疏,尚未能覆盖汉东省城灰蒙蒙的街巷,便已在凛冽的寒风中化作湿冷的泥泞。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比物理上的低温更刺人的,是弥漫在权力中枢那种无声的、胶着的紧张感。
王海山掀起的风暴,在经历了最初的摧枯拉朽之后,似乎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坚韧的墙。
省审计厅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内,专项审计组的办公区域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
厅长孙和平揉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将一份厚厚的、却处处透着无力感的阶段性报告初稿推到办公桌对面,那里坐着亲自前来听取进展的省委书记王海山。
“王书记,”孙和平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沮丧,“我们……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他推了推鼻梁上沉重的眼镜,试图让自己显得更坚定些,“‘北部经济带’项目的核心账目和关键决策流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心‘清洗’过。
提供给我们的,要么是无关痛痒的边角料,要么是经过精心篡改、逻辑上能自圆其说,却经不起深究的‘完美’副本。”
王海山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锐利地锁定在孙和平身上。
“我们按照您之前的指示,尝试绕过项目指挥部,直接下沉到市县,甚至走访部分被征地的村镇。”
孙和平继续汇报,语气愈发沉重,“但是……效果甚微。所到之处,基层干部要么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他;要么诉苦抱怨,将问题归咎于政策、历史遗留或者个别‘已处理’的村干部。
我们想找的知情者、关键当事人,不是‘恰好’外出打工联系不上,就是态度暧昧,语焉不详。
仿佛有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已经将所有的信息和线索都过滤、统一了口径。”
他拿起一份附件,那是一份走访记录摘要。“更令人不安的是,我们审计组内部,也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有组员反映,接到过不明身份的‘说情’电话,语气客气却带着暗示;在外出调查时,偶尔会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被监视感。
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威胁,但这种氛围,让一些年轻同志心里发毛。”
王海山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冰冷的质感:“意料之中。吕梁势力盘踞多年,其势力早已渗透到基层的毛细血管。
他们虽然倒了,但那张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利益链,不会自动消失。
断掉的只是藤蔓,地下的根须还深得很。”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尤其是资金流向,这是他们的命门,也是最难掩盖的。有什么发现?”
孙和平精神一振,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突破口。
“我们集中力量,利用金融监管系统和大数据手段,对项目涉及的所有上下游企业,尤其是那些注册地可疑、股权结构复杂的空壳公司,进行了资金穿透分析。
初步发现,有数笔总额惊人的工程款和‘咨询费’,经过多层复杂转账和跨境操作,最终流向了……境外一些难以追踪的离岸账户和信托基金。
而这几笔资金的支付指令,都绕开了正常的审批流程,有……有权签字的领导特批痕迹。”
他没有明说,但眼神已经暗示,这些“特批”极有可能指向已倒台的吕、赵核心圈层。
“能锁定最终受益人或关联方吗?”王海山追问。
“非常困难。”孙和平摇摇头,“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使用了极其专业的洗钱手段,链条在境外被刻意切断。
我们目前只能追查到资金流出境的最后一个节点,再往下……就需要更高层面的协调,甚至国际司法协助,这非我们省一级审计机关能力所及。”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稀疏的雪沫被寒风卷起,扑打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也就是说,我们知道了钱被偷走了,甚至知道是从哪个门偷走的,但不知道具体是谁偷的,以及钱最终藏在了哪里。”
王海山总结道,语气里听不出失望,只有一种愈发冷硬的决心,“这说明,我们的对手,比我们想象的更狡猾,准备也更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