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暗影基地，网络作战中心。
如果说尼古莱·奥尔洛夫的实验室充满了金属、机油和化学试剂的粗砺感，那么这里就是纯粹由光、电和冰冷数据构成的数字王国。巨大的环形空间内，温度被恒定在令人皮肤微凉的最佳设备运行区间，空气循环系统过滤掉所有微小尘埃。墙壁被无缝拼接的液晶屏幕完全覆盖，上面流淌着瀑布般的代码、全球网络节点态势图、加密数据流分析以及无数个不断切换的监控画面窗口。没有键盘的敲击声，只有高性能服务器集群运行时的低沉嗡鸣，如同数字海洋下涌动的暗流。
素察，这个“暗影”的数字灵魂，其本体或许只是这些庞大服务器阵列中的一段高度自主的智能代码，或许隐藏在某台不为人知的终端之后。此刻，他的意志正通过加密信道，投射在中央主屏幕上——一个不断变换形态、由0和1构成的复杂几何体，象征着其无处不在又无形无质的存在。
陈默的指令清晰而明确：扩充网络战力量，目标——东欧。
那里是黑客的沃土，也是滋生数字叛徒的温床。冷战遗留的技术遗产、普遍的高等教育水平、相对滞后的经济发展以及复杂的政治环境，催生了一大批技术精湛却又因各种原因游离于主流社会之外的年轻天才。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像未被发掘的奥尔洛夫，或者未被雇佣的克伦斯基，潜藏在数字世界的阴影里，等待着某个“机会”。
素察没有像伊万娜那样通过人际网络去物色，也没有像“乌鸦”那样贩卖情报。他选择了一种更直接、更符合数字世界规则，也更能精准筛选目标的方式——公开的挑战与招募，当然，是在特定的“圈子”里。
目标地点是几个在东欧乃至全球黑客地下世界享有盛名、需要特殊邀请码或经过严格技术验证才能进入的加密论坛。这些论坛的服务器遍布全球，层层跳转，充斥着各种游走在法律边缘乃至完全越界的交易、技术讨论和情报共享。
行动在午夜（Utc时间）准时启动。
一个经过精心伪装、拥有良好历史记录和“信誉”的匿名账号，在这些论坛的特定版块，几乎同时发布了一个主题帖。帖子的标题毫不花哨，甚至有些枯燥：
【高额赏金 - 分布式渗透测试与数据提取挑战】
帖子内容以极其专业的口吻，描述了一个虚构的、名为“奥林匹斯盾牌”的跨国能源企业网络架构。这个架构被设计得极其复杂且防御森严，融合了多家真实世界顶级安全公司的防护方案，包含了从外围防火墙、入侵检测系统到内部网络分段、数据加密和物理隔离在内的几乎所有已知的先进防御手段。
挑战要求参与者，在72小时内，尝试穿透这个虚拟的“奥林匹斯盾牌”网络，并从其最深层的、标记为“赫尔墨斯之眼”的核心数据库中，提取出一段特定的加密数据片段。帖子中提供了虚拟网络的模拟入口点和一些基本的环境参数。
成功完成挑战的前三名，将分别获得50、30、10比特币的奖励（按照当时市价，这是一笔足以让任何独立黑客动心的巨额财富）。而所有在挑战中表现出独特技术思路、即使未能完全成功的参与者，也有机会获得“长期合作机会”和“更具吸引力的薪酬方案”。
帖子的措辞冷静、专业，没有任何煽动性，完全像是一个财大气粗又极度注重安全的公司，在通过灰色渠道寻找真正的渗透测试专家。这在黑客圈内并不算特别罕见。
然而，这个挑战本身就是一张精心编织的滤网。
“奥林匹斯盾牌”的防御体系，是素察基于对全球数百个真实高价值目标网络的分析，融合而成的“怪物”。它不仅能有效测试参与者的技术广度（web渗透、系统漏洞、社会工程学、内网横向移动等）和深度（零日漏洞利用、高级持续性威胁（Apt）手法、绕过新型防御机制的能力），其内部设置的某些特定陷阱和监控节点，更能悄无声息地评估参与者的行为模式、工具偏好、甚至潜在的意识形态倾向。
那个需要提取的“赫尔墨斯之眼”数据片段，其加密算法也经过特殊设计，破解过程会暴露出破解者对特定密码学流派的理解和其计算资源的规模。
更重要的是，所有参与者试图连接虚拟网络、进行渗透尝试的行为本身，就会在素察构建的、隔离的沙箱环境中，留下大量关于其真实Ip（即使经过多层代理，素察也能通过高级流量分析和时间关联进行一定程度的溯源）、常用工具链、攻击手法的数字指纹。
挑战帖一经发布，立刻在几个目标论坛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高额的比特币赏金如同最诱人的鱼饵，而那个强大的虚拟目标，也激起了许多顶尖黑客的好胜心。
东欧，不同角落，数块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反射着年轻而专注的脸庞。
地点：波兰，弗罗茨瓦夫，一间杂乱的学生公寓。
马克西米利安·“马克斯”·诺瓦克，一个二十岁出头、头发蓬乱、穿着皱巴巴t恤的年轻人，正盯着屏幕上那个挑战帖，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是当地理工大学计算机系的天才学生，也是地下黑客圈小有名气的“数据幽灵”，擅长发现数据库的隐秘漏洞和进行高效的数据爬取。他欠着下一学期的学费，而50比特币足以改变一切。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开始扫描“奥林匹斯盾牌”的入口点。“就像拆开一个复杂的乐高堡垒。”他喃喃自语。
地点：爱沙尼亚，塔林，一个由仓库改造的共享工作空间。
一个自称“镜像”的年轻女性，正端着一杯黑咖啡，冷静地分析着帖子内容。她的真实姓名无人知晓，以其在社会工程学和鱼叉式网络钓鱼方面的高超技艺而闻名。她更感兴趣的是帖子中提到的“长期合作机会”。她厌倦了为那些愚蠢的金融诈骗犯编写钓鱼邮件模板，渴望更刺激、回报更高的挑战。她没有急于进行技术攻坚，而是开始研究发帖者的历史记录和论坛行为模式，试图构建其心理侧写。
地点：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绰号“破城槌”的年轻人，以其粗暴有效、擅长运用分布式拒绝服务（ddoS）攻击和已知漏洞大规模利用而着称。他看着那复杂的防御体系，啐了一口：“花里胡哨。”他更喜欢用绝对的力量碾碎防御。他开始调动他控制的僵尸网络节点，准备对几个模拟的对外服务端口进行饱和式攻击，试图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他的动机很简单——钱，以及破坏带来的快感。
地点：乌克兰，第聂伯罗，一处民宅。
一个名为“织网人”的沉默少年，关注的焦点却与他人不同。他痴迷于网络拓扑和流量分析，擅长发现并利用网络设备本身的安全缺陷进行隐秘的跳转和潜伏。他注意到“奥林匹斯盾牌”内部某些网络节点的响应时间有极其微小的异常，这可能是隐藏的后门或者未文档化的管理通道。他决定放弃正面强攻，转而像一只蜘蛛，开始小心翼翼地编织探查这些异常节点的“丝线”。
72小时在数字世界的攻防战中飞速流逝。
素察的网络作战中心主屏幕上，数据如同沸腾的海洋。成千上万的攻击尝试被记录、分析、归类。虚拟的“奥林匹斯盾牌”遭受了各种手段的冲击：从精妙的SqL注入和跨站脚本攻击，到复杂的零日漏洞利用；从铺天盖地的ddoS洪流，到伪装成系统管理员的社会工程学陷阱；从针对特定服务的精准打击，到试图在内部网络建立长期驻留的Apt模拟攻击。
素察的算法冷酷地评估着每一个参与者：
“数据幽灵”马克斯凭借对一种新型NoSqL数据库的巧妙注入，成功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但在试图横向移动时，触发了一个精心布置的、模仿最新一代终端检测与响应（EdR）系统的诱饵，行动暴露。
“镜像”通过分析发帖者的语言模式，成功推测出一个可能的、用于紧急联络的备用加密邮箱，并设计了一份极具迷惑性的“漏洞报告”邮件试图进行反向渗透，虽然未能直接获取核心数据，但其展现的社会工程学能力被标记为“优异”。
“破城槌”的狂暴ddoS攻击虽然造成了模拟网络入口的短暂拥堵，但未能撼动核心防御，反而因其攻击流量特征过于明显，其控制的部分僵尸网络节点被素察顺藤摸瓜进行了定位和标记。
“织网人”则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洞察力，他成功找到了一个利用虚拟交换机固件遗留漏洞的隐秘通道，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内部网络的核心区域，距离最终目标仅一步之遥，却因为一个极其微小的、用于探测防御系统响应模式的试探性操作，引起了素察布置的另一个高级行为分析警报器的注意。
挑战时间结束。
“奥林匹斯盾牌”依然屹立，没有任何人完全提取出“赫尔墨斯之眼”的数据。这在意料之中，这个虚拟网络的防御强度本就是超现实的。
然而，素察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他根据预设的评分体系（综合考虑技术难度、创新性、隐蔽性、造成的模拟威胁等级等），自动筛选出了一份简短的名单。大约有十几名参与者，在不同的维度上展现出了值得关注的价值。
接下来，是更直接的接触。
那些被选中的黑客，在挑战结束后的几个小时内，陆续收到了来自不同匿名账号、通过高度加密渠道发送的私人信息。信息内容大同小异，但核心明确：
“你的技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印象。赏金已按规则发放至你挑战时使用的加密货币钱包（‘破城槌’等人确实收到了相对于其表现而言的小额比特币）。我们提供一份全职远程工作，薪酬是此次赏金的数倍（以瑞士银行匿名账户或主流加密货币支付），工作内容涉及高级网络安全研究与国际商业情报分析（一个心照不宣的幌子）。感兴趣，请使用附带的一次性加密链接回复。”
大部分收到信息的人，在震惊于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自己并评估能力的同时，也被那难以拒绝的薪酬和“高级”的工作内容所吸引。对于这些长期游走在灰色地带、往往怀才不遇的年轻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马克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急需那笔钱。“数据幽灵”回复了确认信息。
“镜像”经过谨慎的评估，认为对方组织严密且实力雄厚，值得冒险一试。“镜像”同意了进一步接触。
“织网人”在长时间的沉默和检查了那份确实到账的、远超他平时收入的赏金后，也发出了同意的信号。
甚至连技术相对粗暴但执行力极强的“破城槌”，也因其展现出的“破坏力”而收到了邀请，并在看到具体薪酬数字后，骂骂咧咧地表示了同意。
只有少数几人因为警惕性过高或道德底线无法接受可能涉及的灰色领域而选择了拒绝。对于这些人，素察没有纠缠，只是默默地将其列入观察名单，并清除了所有临时建立的接触通道。
网络作战中心内，素察的虚拟形象——那由0和1构成的几何体，在主屏幕上稳定地旋转着。一份份加密的个人档案被建立起来，附带着初步的能力评估和忠诚度风险预测。
“第一阶段招募完成。初步筛选合格者9人，已发出正式邀请7人，接受7人。”素察的电子合成音在空荡的房间内响起，向陈默汇报，“他们将构成‘暗影’网络攻击小组‘比特面纱’的第一批核心成员。下一步，进行深度背景核实，并安排隔离式远程任务测试。”
陈默的回应透过通讯器传来，简洁明了：“整合他们，分配任务。优先保障我们自身网络节点的绝对安全，然后，开始对名单上的竞争对手和潜在目标，进行试探性情报收集。”
“明白。”
在东欧那些昏暗的公寓、嘈杂的网吧和安静的房间里，七名年轻的男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的数字命运与一个崛起的黑暗帝国绑定。他们将成为“暗影”无形的手，在未来的日子里，撬开坚固的防火墙，窃取隐藏的秘密，散布混乱的病毒，为这个庞大的组织，在虚拟的疆域上开疆拓土。
“比特面纱”已然织就，即将悄然覆盖目标的网络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