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设计院,是这座城市所有建筑和工程领域知识分子的最高殿堂。
能在这里工作的人,无一不是当年名牌大学毕业的天之骄子,他们捧着铁饭碗,享受着崇高的社会地位,是无数人羡慕的对象。
但此刻,设计院内部的氛围,却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和谐。
一场牵动着全院上下神经的“高级工程师”职称评定,刚刚落下帷幕。
结果,几家欢喜,几家愁。
年轻的技术骨干张涛,又一次落选了。
办公室里,他默默地收拾着桌上的图纸,听着隔壁工位的老黄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如何请客送礼,最终“搞定”了评委会的某个领导,才勉强搭上了高工的末班车。
而那个老黄,技术水平全院垫底,画的图纸经常被审图室打回来返工。
张涛的心里,像被塞了一团浸满苦水的棉花,又涩又堵。
他今年三十二岁,是院里公认的技术大拿,好几个市里的重点项目,都是他带队攻关拿下的,论业绩,论能力,他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可就因为他性格耿直,不懂人情世故,不会在领导面前阿谀奉承,连续三年,都在这职称评定上,被卡得死死的。
没有高工的职称,就意味着工资、福利、分房,一切都比别人矮一头,更重要的是,那是一种对自己十年寒窗、十年勤恳工作的巨大否定。
“小张,又没评上啊?别灰心,还年轻嘛,明年再来。”一个老同志端着茶杯路过,假惺惺地安慰道。
张涛连头都懒得抬。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想借此掩饰自己的失落,目光无意中扫过报纸的中缝,一则小小的、毫不起眼的招聘启事,吸引了他的注意。
“蓝图建筑工程公司,诚聘英才。”
“招聘岗位:总工程师(1名),项目工程师(5名),结构设计师(3名)……”
“要求:五年以上相关工作经验,有大型项目实践经验者优先,不唯学历,不唯职称,只唯能力。”
“待遇:面议,我们承诺,将为您提供业内最具竞争力的薪酬、最广阔的发展平台,以及……对技术最纯粹的尊重。”
最后那句“对技术最纯粹的尊重”,像一根针,狠狠地扎进了张涛的心里。
蓝图公司?
这个名字他有点耳熟,对了,就是最近在盐田滩涂搞得风生水起的那个公司,据说他们的老板是个年轻人,技术非常厉害。
张涛的心,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但他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放着设计院的铁饭碗不要,去一个私人的“草台班子”?疯了吧,且不说能不能干长久,光是说出去,都得让人笑掉大牙。
他把报纸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然而,那个“尊重”的字眼,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地生了根。
……
招聘会,被安排在红旗厂废弃的大礼堂里。
苏晚晴本来想租市里最高档的酒店,被林旬否决了。
“我们要找的,不是看重排场的人。”林旬说,“我们就要在这里,在我们战斗和起家的地方,让真正的人才看到我们的现在,和我们的未来。”
礼堂被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墙上挂着“蓝图公司,诚聘英才”的横幅,主席台上,只摆着一张桌子,林旬和苏晚晴坐在后面,陈浩则作为技术代表,坐在旁边。
招聘会定在周日下午两点。
然而,直到两点半,空旷的礼堂里,依旧是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三个人。
陈浩有些坐不住了:“林工,是不是……不会有人来了?”
苏晚晴也有些担忧,她知道林旬的决定很大胆,但现实似乎比想象的更残酷,这个年代,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下海”对于这些有“身份”的知识分子来说,需要巨大的勇气。
林旬却依旧气定神闲,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再等等。”
就在这时,礼堂门口,出现了一个犹豫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中山装,戴着眼镜,手里捏着一份报纸,正是设计院的张涛。
他最终还是来了。
与其说是为了应聘,不如说是出于一种好奇,他想亲眼看看,那个敢说“只唯能力”的公司,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走进空旷的礼堂,看到主席台上那三个年轻得过分的面孔,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果然是草台班子。
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你好,请坐。”苏晚晴站起身,露出了职业化的微笑。
张涛迟疑了一下,还是在第一排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请问,是你来应聘吗?”苏晚晴问道。
张涛还没开口,林旬却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看张涛的简历,而是将一张图纸,推到了他面前。
“张工,别来无恙。”林旬开口道。
张涛猛地一愣:“你……你认识我?”
“滨海市设计院结构一所的张涛,主持设计了市体育馆的网架结构,还解决了自来水厂沉淀池的抗不均匀沉降问题。”林旬如数家珍般说道,“你的图纸,我看过,很漂亮。”
张涛彻底震惊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对自己了如指掌。
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图纸上。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骤然收缩。
那是一张……跨海大桥的桥塔结构设计草图!
其设计之大胆,结构之新颖,计算之复杂,是他生平仅见!
什么双壁钢壳、混凝土自密实浇筑、塔梁异步施工法……图纸上的每一个名词,每一个节点处理,都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认知上。
他瞬间就被吸引了进去,手指在图纸上无意识地划动着,嘴里喃喃自语:“不对……这里的风荷载计算有问题,应该考虑涡振效应……还有这里,索鞍的抗疲劳设计,只用常规材料,根本达不到这个强度要求……”
他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完全沉浸在了一个技术人员看到绝世难题时的痴迷状态。
苏晚晴和陈浩都看呆了。
林旬却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对付真正的技术人才,任何花言巧语都是多余的。
一张超越时代的图纸,就是最犀利的“猎枪”。
“张工,”林旬等他说了足足十分钟,才缓缓开口,“你说的都对,这张图纸,还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所以,我才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和我一起,把它变成现实。”
张涛猛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地看着林旬:“这……这是你们的项目?”
“现在还不是。”林旬摇了摇头,“但三年之内,它一定会是。”
他站起身,走到张涛面前,伸出手。
“我能给你的,不是什么高级工程师的职称,也不是什么铁饭碗。”
“我只能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你亲手把名字,刻在这样一座世界级工程上的机会。”
“一个让你的才华,不再因为论资排辈和人情世故而被埋没的机会。”
“张涛,你来不来?”
林旬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回荡。
张涛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又看了看桌上那张仿佛有无穷魔力的图纸。
他想起了评职称时的屈辱,想起了老黄那张得意的嘴脸,想起了自己无数个在深夜里独自修改图纸的夜晚。
他身体里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沸腾了。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地握住了林旬的手。
“我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