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当第一缕阳光如手术刀般精准地刺破盐田滩涂粘稠的海雾,工地已然秩序井然。
昨夜的狼藉被连夜抹去,唯有海风中一丝无法驱散的铁锈与血腥的混合气味,无声地宣告着新规矩的诞生。
真空泵的轰鸣声,终于在工地上响起。
那是一种低沉而有力的脉动,像一颗巨大的心脏,开始为这片死寂的滩涂注入生命。
经过侯建设和张师傅他们带着几个老师傅连夜的清理和检查,确认所有石墨粉都被清除干净后,调试工作正式开始。
陈浩站在临时搭建的控制台前,神情专注。他仔细核对了最后一遍电路图,然后伸手,按下了启动按钮。
巨大的泵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咆哮,随即平稳地运转起来。
一股股强大的吸力通过埋设好的管道网络,开始抽取着滩涂下饱和的淤泥水分。
工人们围在远处,兴奋地看着这一切。
虽然肉眼看不出什么明显的变化,但那沉稳有力的机器脉动,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心里。
昨晚的胜利,加上今天的顺利开工,将之前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蓝图公司的士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刘强带着昨晚参战的兄弟们,虽然脸上还带着淤青,但走在工地上,腰杆挺得笔直。
其他工人看着他们,不再是看一群下岗的失意者,而是看一群用拳头和钢筋扞卫了所有人饭碗的英雄。
林旬兑现了他的承诺,奖金和假期一样没少。
这种“有功必赏”的简单规则,比任何复杂的企业文化都更能凝聚人心。
刘强领到钱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是重重拍了拍赵富贵的肩膀,然后带着人回去睡觉了,那份踏实和信服,已经不需要言语。
苏晚晴拿着一份报表找到林旬,她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好消息”
她把报表递过去。
“何主任那边亲自打来电话,市里对我们昨晚的行为定了性——‘保护重点工程财产有功’,不仅不会追究,还要给我们颁发一面锦旗,让咱们准备准备,过两天可能有记者来。”
“另外”她扬了扬手中的报表。
“昨晚被我们‘缴获’的那批‘建筑材料’,警察同志已经审出来了,主谋,一建公司的李建国。据说他连夜就跑了,公安已经发了通缉令,他名下所有在滨海的资产,都被冻结了。”
这意味着,李建国这个一直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的对手,已经彻底出局。
“金锐那边呢?”林旬翻看着报告,头也没抬。
“没动静。”苏晚晴摇头。
“何主任说,警察也去问了,金锐的回答滴水不漏,他说李建国只是一建的承包人,他们新港公司和一建只是临时的商业合作关系,对李建国的个人行为毫不知情,并且代表新港公司,表示了强烈的‘谴责’。”
她学着官样文章的腔调,自己都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意料之中”林旬对此并不意外。
像金锐背后那种人,李建国这种棋子,说丢就丢,不会有半点犹豫。
“不管怎么说,‘蚁穴’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苏晚晴肩膀的线条终于松弛下来,“接下来,我们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搞建设了。”
林旬的注意力转向远处正在运转的泵组,却没有她那么乐观。
“不,恰恰相反。”他轻声说,“最轻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苏晚晴一愣:“什么意思?”
“我们之前面对的,只是李建国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混混手段”林旬的指尖在报表上轻轻敲击。
“但昨晚,我们展示了我们的‘牙齿’,这会让我们的敌人明白,用‘蚂蚁’是咬不死我们的。”
“那么,他会善罢甘休吗?”苏晚晴蹙眉,胜利的喜悦被林旬的冷静迅速冷却,“李建国这只‘蚂蚁’倒了,他会……换一群更凶的来?”她的话语里带着试探,但思路已在向林旬靠拢。
林旬摇头。
“他会直接派‘狮子’来。”
他转过身,面对着苏晚晴。
“一个失败的李建国,只会让他们换一个更聪明、更强大、更专业的对手,下一次的交锋,将不再是工地的铁链和半夜的石墨粉,而是在技术评审会、在银行的贷款审批室、在省里的项目规划图上。”
“那才是真正的战场,真刀真枪的正面搏杀。”
“我们,必须做好准备。”
……
与此同时,省城,一家隐秘的私人会所内。
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空气中飘散着昂贵的檀香。
金锐正恭敬地站在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屏风前,汇报着滨海市发生的一切。
屏风后,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看不清面容。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李建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已经是个废子了。”
金锐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大气都不敢喘。
屏风后沉默了许久。
就在金锐感觉自己后背的衬衫快要被冷汗浸透的时候,一个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意思”
“真有意思”
那声音不带一丝怒气,反而充满了欣赏。
“我本来以为,他只是个在滩涂上捡到珍珠的幸运儿,现在看来,他不是在捡,他是在自己养蚌,甚至……想改变这片海域的生态。”
“金锐,你觉得,我们这次输在哪?”
金锐连忙躬身:“是属下识人不明,错用了李建国这种蠢货,请老板责罚。”
“不,你不明白”屏风后的人影摇了摇头,“我们输在,我们试图用江湖的规矩,去对付一个根本不按规矩出牌的人。”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用最俗的钱,买了最贵的忠诚;用最野的暴力,守了最硬的规矩;再用官方的红头文件,为自己的暴力披上合法外衣。”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却跳得精准无比。这个人,是个天生的博弈者。”
金锐不敢说话,静静地听着。
“不过,这样也好”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游戏,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
“老板,那我们下一步……”
“对付猎犬,不能再用蚂蚁了。”
屏风后的人影拿起桌上的玻璃杯,杯身上“健力宝”三个鲜红的字样在幽暗中一闪而过,与名贵的紫檀木茶几形成了奇特的对比。
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得用另一只,更强壮的猎犬。”
他沉吟片刻,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陈启明的那个儿子,叫陈浩是吧?”
“是的,老板,就在林旬手下,是他的技术骨干。”
“派人,去接触一下。”
那声音变得幽深而诡秘。
“年轻人,总是对父亲的死因,充满好奇。”
“告诉他,真相,往往比他想象的,更伤人。”
“也……更有诱惑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