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山,无锋大本营。
走廊幽暗,窗户里漏进的日光勉强照亮脚下青石板。
上官浅走在前面,她身穿一身利落的黑色刺客服,头发全部扎了起来,只用一根银钗挽着。
宫唤羽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旁边隐在阴影里的房间,耳中不时传来远处兵器碰撞的脆响。这无锋总部竟是把一整坐山内部完全掏空而建,倒是比他想象中更为宏大。
沿途遇到的人,无论是腰间佩刀的护卫,还是路过的魑魅,见了上官浅都会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行礼,连眼神都透着几分忌惮。毕竟如今谁都知道首领的身份,而上官浅作为点竹唯一的徒弟,是无锋里不能轻易招惹的人。
宫唤羽挑了挑眉,待那些人走远,才加快两步追上上官浅,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没想到,你在无锋的地位还挺高。”
上官浅脚步未停,指尖随意地拂过墙壁上的刻痕。那些刻痕深浅不一,有的是兵器划过的痕迹,有的是不知名的符号,声音轻得像被风裹着:“以前不是这样的。”
上官浅侧过脸,睫毛在微光下投出浅影,眼底没什么情绪,“点竹是无锋首领的身份暴露后,作为她唯一徒弟的我,身份自然也变得不一般。”
“这样看来,你还不如熬死点竹。” 宫唤羽停下脚步,靠在廊柱上,双手抱在胸前,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等她一死,无锋交到你手上,你直接宣布大家散伙算了,也省得在这里勾心斗角。”
上官浅闻言,忽然转过身看向宫唤羽,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却没什么温度,像淬了层薄冰:“少主没听过一句话吗?祸害遗千年。”
她说完,便重新转过身往前走,黑色的刺客服在阴影里几乎与廊道融为一体,只留下宫唤羽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的心思,比无锋的秘密还要难猜。
上官浅刚绕过拐角,就见穿着黑衣的寒鸦贰站在廊下,面色严肃得像块寒冰。“上官浅,首领喊你去她房间。”
寒鸦贰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传达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指令。上官浅颔首,脚步转向首领居所的方向。
那是无锋总部深处最隐秘的房间,常年掩在阴影里,连窗纸都透着几分暗沉。
上官浅推开门时,就见点竹坐在檀木桌旁,手肘撑着桌面,双手交叠按在眉心,指腹轻轻揉着,像是被什么烦心事缠了许久。
桌上摊着几张密报,墨痕还未干透,字迹潦草,显然是加急送来的,却被她随手推到了一边,边角都微微卷起,显然是没心思再看。
上官浅没出声,轻步走到她身后,鞋底踩在铺着的粗布地毯上,发出轻微声响。她的手指先在空气中顿了顿,似乎在确认力道,才缓缓落下,轻轻按在点竹的太阳穴上。
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缓解酸胀,是点竹多年来习惯的力度。她的动作很稳,带着常年练习的熟练,指尖偶尔蹭过点竹散落的发梢,却没打乱节奏,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师傅在为什么事烦心?” 上官浅的声音很轻,像小心翼翼的猜测,怕惊扰了眼前人的思绪,又像早已了然于心的确认。
点竹的手指从眉心移开,搭在桌沿上,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密报上,却没聚焦,像是透过密报看到了遥远的过去,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你倒是通晓我心情,不妨猜猜看。”
上官浅按揉的动作没停,指尖能清晰感受到点竹太阳穴下细微的跳动,那是情绪紧绷的痕迹。她沉默片刻,才轻声道:“师傅是因为…… 拙梅?”
点竹的语气沉了下来:“是她。”
上官浅指尖的力道微不可察地顿了顿,轻声追问:“师傅可是为拙梅去了宫门的事情烦心?”
“烦心?” 点竹忽然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像碎冰撞击石壁的声响,她猛地抬手抓起桌上的密报,青筋在皮肤下隐隐凸起,纸张被捏得皱成一团,边缘都被指甲掐出了印痕。
“无锋追杀了拙梅十四年,从江南的烟雨巷追到西北的戈壁滩,翻遍了多少荒村野岭,都没找到她半点踪迹!我还以为她是怕了,是被当年的事吓破了胆,只敢躲在哪个山沟沟里苟延残喘,没想到她这么大的胆!”
点竹将密报狠狠摔在桌上,纸张撞击桌面发出 “啪” 的一声脆响。
昏黄的灯光下,点竹眼底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连呼吸都带着急促的粗重:“投靠宫门?想借宫门的势力、借宫尚角的刀对付我?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狠戾,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这么多年,就只敢像个阴沟里的老鼠躲起来,见不得光!如今看我身份暴露,宫门想联系武林同盟讨伐无锋,她倒是敢蹦出来了 —— 以为躲进旧尘山谷里,就能高枕无忧?我会让她亲身体会,与无锋作对的下场!”
上官浅按揉的动作没停,只是力道放得更轻了些,声音依旧平稳:“师傅息怒,拙梅虽然投靠宫门,想必宫门也会对她有所防备,翻不起什么风浪,我们不必急于一时。”
点竹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眼底的冷意仍未消散:“你说得对,不急。”
她重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藏着不容置疑的狠绝,“我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手段。总有一天,我会让拙梅跪在我面前,为如今的跳梁小丑行径付出代价。”
屋内的灯芯轻轻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点竹没再说话,只是重新闭上眼,任由上官浅按揉着太阳穴。
脑海里却不断闪过曾经的过往。
秋收后的槐花村,土路上还沾着未扫尽的谷壳。
后院的柴房里,点竹缩在草堆上,听着堂屋里母亲王桂花的哭声,镇上算卦的陈半仙,正捏着罗盘说 “你家阴气压顶,全是丫头片子挡了男胎路”。
点竹那年九岁,是李家唯一没被按进尿桶的女孩。
她记得四岁那年,母亲夜里生了个妹妹,父亲在门槛上坐了半宿,天没亮就端着桶往旱厕走。从那以后,母亲的肚子瘪了又鼓,鼓了又瘪,每次接生婆抱出女婴,后院的厕所边总会多几块湿泥。
“陈先生,您给指条明路吧!” 王桂花的哭声发颤,点竹隔着门缝看见陈半仙掏出张黄纸,上面画着歪扭的符:“要破这局,得用你家里的丫头做‘镇阴桩’,将一百零八根钢针,订在四肢百骸,挂在村口老槐树上,七天七夜不能断气。那些想投胎的女魂见了,就不敢再往你家来,男魂才能占住胎位。”
点竹被家里关进了柴房,她想跑,可柴房的门早被父亲用木栓锁死。
夜里,父亲端着碗黑汤进来,眼神冷得像后河的冰:“喝了它,订针时少受罪。你是姐姐,该为李家续后做些事。”
点竹闭着眼,双手攥紧衣角,猛地仰头灌下去。苦涩的药汁像火炭滚过喉咙,烧得她直咳嗽,没一会儿就浑身发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由父亲把她抱到柴房的地上,用绳子捆住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