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宫远徵走在前头。
墨色发辫随着脚步甩动,辫里串着的铃铛 “叮铃” 作响。
缀满暗纹的紫锦袍摆动,绣着的银线兰草在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是宫尚角特意让人给宫远徵做的新袍,宫远徵嘴上嫌繁琐,却天天穿着。
宫远徵侧头瞥了眼身后的上官浅,她月白色裙摆沾了点草屑,却依旧走得从容,忍不住先开了口,语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别扭:“喂,之前…… 设局骗你的事,我跟你道歉。”
上官浅脚步微顿,抬眼看向宫远徵。少年耳尖泛红,刻意别过脸。
她抬眼看向他,等着他往下说。
“不是我想骗你,是那时候我哥和宫子羽……”说到这里,他忽然卡了壳,挠了挠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懊恼。
“云为衫后来找过我和哥哥。” 宫远徵的声音放轻了些,“她跟我们说,你也被半月之蝇控制着,还说之前想告诉你半月之蝇不是毒,结果被宫子羽拦了。”
当时云为衫说这话时的神情,充满着愧疚 ,她们明明都受过无锋的苦,却还反过来猜忌她。
上官浅的指尖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住了裙摆。她知道云为衫敢背叛无锋一定是摸清了半月之蝇的真相,却没料到她想告诉她,又被阻止。
“我哥那时候气得要命。” 宫远徵的声音放得更轻,“发了好大的火,把殿里的茶杯全摔了。后来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好久。”
宫远徵想起那天傍晚,自己敲了好几次门,都没听到里面的回应,从窗缝里看进去,只看到宫尚角坐在桌边,对着墨池发呆,眼神空落落的。
“他就是嘴硬。” 宫远徵又说,语气里带着点替哥哥辩解的急切,“明明心里后悔得不行,却不肯说。那天晚上我还看到他偷偷去你之前住的房间,给那盆杜鹃浇水,浇了好半天,还对着花自言自语……”
说到这里,宫远徵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猛地转身往前走,发间银铃 “叮铃叮铃” 响得急促:“快走快走!这边廊下有虫子,被咬了我可不管!”
上官浅看着宫远徵慌乱的背影,听着那串清脆的铃铛声,心里忽然软了一块。
她轻轻开口,声音很轻,却足够让前面的少年听到:“我没生气。
宫远徵的脚步猛地顿住,银铃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过身,眼睛瞪得溜圆:“真…… 真的?”
“嗯。” 上官浅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你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真相。”
宫远徵瞬间松了口气,发间银铃又欢快地响了起来,脚步轻快了不少。
”那你呢?远徵弟弟 这阵子没见我,有没有想过我?”
“什、什么?”
宫远徵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退了半步,耳尖瞬间红透,“谁、谁想你了!我才不想你!”
“我每天要炼药、练刀,忙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想你!”
他才不会和上官浅说,自己也会去照顾那角宫的白色杜鹃,有时还会对着花自言自语。
暖黄的阳光映着两人的,影子在暮色里拉得很长。
少年嘴硬的辩驳声与女子的轻笑交织在一起,风从远处吹过来,像是在无声地抚平之前所有的猜忌与隔阂,也悄悄藏起了少年不愿承认的在意。
后山月宫。
月公子回到自己的房间,走向一面墙。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一轮明月,月亮边题着四句诗。
月公子走到画前,端详片刻,抬脚踩中一块砖,只听咔嚓声响,画一侧的墙壁打开了一道暗门,出现了一间密室。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石室,阴冷潮湿,室内放置着床铺和一些家具物品,打理得十分干净。
药案上的瓷碗还盛着半碗黑褐色的药汁,冒着袅袅热气。
月公子走到床边,琉璃灯的光落在床上那人身上,他被粗麻绳捆着,衣袍沾满血污,领口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
那是月公子那日和他交手时,用利刃划下的。
“又把人藏在这了。” 月公子轻声呢喃。
上次救下云雀时,他也是将人安置在这密室,用月宫珍藏的药材吊着命;这次竟又鬼使神差,救了个无锋的人。
侍卫们以为他死了,将 “尸体” 与其他无锋死者安置在一起。
月公子夜里去清点时,指尖无意间触到他的颈动脉,竟摸到一丝微弱的搏动。
人还活着,许是那毒药年久失效,又或是他吞服时留了半分余地,竟硬生生吊着口气。
“若不是我伤了你,或许你也不会走投无路。” 月公子当时蹲下身,看着那人苍白如纸的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是愧疚吗?或许有。
毕竟那人是他打伤的,间接逼得这人吞毒,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无锋的人大多冷酷无情,可这人临死前,眼底竟藏着几分不甘,不像是纯粹的恶徒。
他鬼使神差地,趁着夜色将人扛回了密室,又解了他体内剩余的毒,用珍贵药材熬了药,一勺勺喂下去。
可这人伤得太重,至今还没清醒,只有偶尔皱紧的眉头,证明他还在与死神抗争。
月公子将琉璃灯放在药案上,拿起案上的药碗,用银勺舀了点药汁,凑到那人唇边。
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染湿了衣襟。
月公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换了个姿势,轻轻捏开他的下巴,将药汁缓缓灌了进去。
“你说,我救你到底是对是错?” 月公子看着那人毫无反应的脸,声音轻得像要被夜风吹散,“若是让他人知道,我私藏无锋的人,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
可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起身走到药案旁,打开一个朱红漆盒。
里面放着宫门珍贵的 “百草萃”,能解百毒。
月公子捏出一粒,碾碎后混入药汁,又端着碗走回床边。
忽然想起云雀当初醒来时,茫然地看着密室的房顶,问他 “为什么救我”。
他不知道这次救的人醒来后,会不会也问同样的问题,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或许是为了那点愧疚,或许是想弄清楚:无锋的人,是否真的全是冷血之辈?
琉璃灯的光忽明忽暗,映着月公子略显纠结的脸,也映着床上那人微弱起伏的胸口。密室里静得只有两人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像是藏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在这清冷的夜里,悄悄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