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细碎的虫鸣伴着窗内摇曳的烛影,织成一片静谧的夜色。
庭院里,浓郁的药香混着草木的清苦在空气中漫开。
徵宫本就执掌宫门医毒之事,连宫内的侍卫都练就得一手熬药的好功夫。
侍卫此刻正按着宫远徵拟好的药方熬药,手握着蒲扇轻轻晃动,目光落在陶壶氤氲的热气上,不敢有半分懈怠。
内室的烛火偏暗些,上官浅闭目倚在软榻上,任由宫远徵处理肩头的伤口。
那道刀伤砍得很深,先前又撞在苗圃的碎石上,粗布襦裙早已被血浸透,凝成暗沉的色块,贴在肌肤上泛着冷意。
药箱被轻轻打开,瓷瓶碰撞纱布的轻响在静夜里格外清晰。
宫远徵捏着浸了烈酒的棉团,指尖刚触到伤口,便见上官浅的肩头不受控地瑟缩了一下。
他下意识抬头,恰好撞进上官浅含着泪的眼眸里。
那双眼本就生得潋滟,此刻浸了湿意,像沾了晨露的桃花瓣,泪珠悬在纤长的睫尖,欲落未落,看得人心里莫名一紧。
“疼 ——” 上官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些痛苦的颤抖。
“无锋的刺客,还怕这点疼?”宫远徵语气刻薄,故意在包扎时悄悄加了力道。
“打不过不知道跑吗?真当自己武功盖世,能以一敌百?伤成这样,若不是恰巧碰上我,换了别的大夫,能不能保住你这两条命都难说。”
宫远徵顿了顿,又想起方才的乱象,忍不住补了句,“你看方才那个逃跑的同伙,倒还算识趣,知道没有胜算,一溜烟就没了影,哪像你这么蠢。”
宫远徵嘴上不饶人,但手上的动作却渐渐放轻了。指尖捏着洁白的纱布,耳尖不知何时染了层薄红,连目光都不敢再对上上官浅的眼睛,只盯着伤口小心翼翼地缠绕。
缠到肩颈相接的地方时,指尖竟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你都有我哥的孩子了。” 良久,宫远徵才抿了抿唇,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絮语,“等外面的药熬好了,你喝了我们就走。宫门的子嗣,不能流落在外…… 而且宫门之内,总归是安全些。”
宫远徵没说出口的是,兄长宫尚角这些日子明里暗里都在寻她,若是知道她此刻的处境,不知会是何种心绪。
他恨上官浅是无锋刺客,讨厌她分走了哥哥的视线,却又有些怀念和她拌嘴的日常。
上官浅望着宫远徵垂落在颊边的发梢,方才的刻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可手下的温度却带着难得的温柔。
她静默片刻,轻声应了句 “好”,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盖过。
油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素色的墙面上,一个垂首专注包扎,一个闭目轻声应答,竟透出几分难得的和谐。
宫门和无锋大战的那天夜晚。
上官浅刚从宫门逃出,立于密道出口的阴影里,晚风卷起她凌乱的发丝,也吹得她心头的焦虑愈发清晰。
要想凭自己杀点竹灭无锋报仇,能力是不够的。
上官浅抬手按了按小腹,那里还未有明显起伏,却已是她此刻唯一的筹码。
无量流火被宫尚角拿走,月宫的初云重莲也没能拿到,体内的半月之蝇仍在潜伏,每过一日,对解药的依赖便深一分。
她没得选,必须回到无锋,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
寒鸦柒已死,接手她的寒鸦不知道会是哪位,虽大家都已经知道云为衫反叛,无锋没能拿下宫门的主要责任归不到自己身上,但自己也被做局,传递了错误信息。
无锋此次损失惨重,她的责罚绝无可能躲过。
上官浅闭了闭眼,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她曾以为自己牢牢攥住了机会,可如今想来,那些日子里听到的每一个字、看到的每一幕,都是别人精心织好的网,她不过是网中徒劳挣扎的猎物。
若此刻再去对接新的寒鸦,以那些人的谨慎多疑,只会把她当成推责的棋子,断不会给她半分辩解的余地。
比起对上不知脾性的寒鸦,直接向点竹汇报,才是唯一的生路。
点竹心思缜密,却从不偏听偏信。
只要她能将宫门的来龙去脉说清,把那些被设计的细节一一佐证,未必没有转机。
在无锋,信任从来不是凭口舌争来的,却是活下去的唯一依仗。只要点竹肯松口,无锋的追责之关,就算真正踏过去了。
首领发话,底下的寒鸦们自然不敢再深究。
是时候去见点竹了。上官浅抬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襟,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局,她不能输。
清风派的奢华卧房内,烛火通明,却透着几分压抑的静谧。
点竹斜倚在紫檀木榻上,鸦羽般的长发仅用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肌肤莹白如凝脂,半点不见岁月的痕迹。
她眉如远山含黛,眼尾微挑时自带威严,朱唇轻抿间,既有成熟女子的雍容华贵,又藏着不怒自威的气场,连抬手拨弄茶盏的动作,都似浸了岁月沉淀的雅致与锋芒。
若不是知晓内情,任谁也不会将这貌美的妇人,与那搅动江湖风雨的无锋首领联系在一起。
上官浅垂首立于榻前,将宫门发生的事完整复述了一遍,没有遗漏半分细节。
末了,上官浅双膝跪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愧疚与坚定:“浅浅有罪,宫门众人设局,故意让我查到宫尚角的弱点。所谓的半月之期、至暗时刻,也都是他们联手布下的陷阱。”
上官浅顿了顿,抬眼望向点竹,目光里满是笃定:
“以宫尚角的性格,愿意放一个无锋刺客走,他不会对我无情。”
她轻轻抚上小腹,语气愈发郑重,
“这个孩子,将会成为无锋攻下宫门,最锋利的那把剑。”
一番话情真意切,既承认了过错,又点明了潜在的价值。
点竹看向上官浅的眼神里,渐渐多了几分欣慰。
很好,这个徒弟,果然和她一样,懂得男人不过是成事的助力,从不会被儿女情长绊住脚步。
上官浅敏锐地捕捉到点竹眼神的变化,随即向前膝行几步,跪坐在榻前,将脑袋轻轻搁在点竹的膝盖上,姿态温顺得如同臣服的幼兽。
“寒鸦柒被他们杀了,师傅,我现在就只剩下您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脑袋还在点竹腿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像极了幼时还未恢复记忆时,对师傅撒娇的模样。
上官浅缓缓抬起头,朝着点竹露出最脆弱的脖颈 ,那是人的命门,只要点竹抬手,随时能取走她的性命。
这是一场豪赌,赌点竹还念着师徒情分,赌自己的价值足够让对方网开一面。
片刻后,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发顶,动作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上官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一次,她赌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