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决绝离去的尖啸,如同最后一声丧钟,在火云洞废墟上空久久回荡,最终被这片死寂之地贪婪地吞噬、吸收,不留一丝余音。
废墟中央,那失控弥漫的灰败寂灭之意,在失去了最激烈的情绪源头(孙悟空的悔恨)后,其蔓延的势头终于开始减缓,如同退潮般,缓缓缩回张自在的体内。但经此一役,这寂灭的力量仿佛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更深的烙印,与混沌种子的结合变得更加紧密,也更加危险。
张自在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意识在黑暗的深渊边缘沉浮。沙僧化为飞灰的景象,孙悟空崩溃离去的背影,八戒痛苦翻滚的呜咽,阿月苍白昏迷的面容……这些碎片化的画面,如同冰冷的刀片,反复切割着他麻木的神经。
他失败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他没能改变任何悲剧。
作为一个团队名义上的核心,他眼睁睁看着信任崩塌,兄弟相残。
作为一个与诡异力量共生的人,他连自身的力量都无法完全掌控,甚至险些将所有人都拖入永恒的死寂。
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或许……就这样沉沦下去,让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才是最好的解脱?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滑向深渊的刹那——
掌心,那枚混沌种子,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搏动。
不再是充满贪婪的吞噬欲,也不是冰冷的寂灭之意,而是一种……近乎“呼唤”般的、带着某种原始生机的悸动。仿佛在提醒他,在万物终焉的寂灭之后,那最初的一点“存在”本身,便是所有意义的起点。
与此同时,另一股温和而坚韧的力量,如同涓涓暖流,悄然渗入他几近冻结的识海。
是那枚悬浮在阿月眉心的古佛舍利碎片。
它似乎在与混沌种子那微弱的生机悸动产生着奇异的共鸣。琉璃光华虽然黯淡,却执着地散发着一种“守护”与“悲悯”的意念,轻轻托住了他下沉的意识。
“还不能……放弃……”
一个微弱却坚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而出的嫩芽,顽强地钻了出来。
他想起了沙僧最后那悲凉而释然的笑容,那是一种将希望寄托于后的决绝。
他想起了孙悟空离去前那空洞眼神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一丝……求救般的绝望。
他想起了八戒在承受罪业血髓时,那痛苦深处一闪而逝的、属于沙僧的坚韧星火。
他想起了阿月昏迷前,撑起琉璃光如来法相时那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他们……都还没有放弃。
他凭什么能放弃?
“呃……”一声压抑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张自在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野依旧模糊,浑身如同散架般剧痛。但他强迫自己,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彻底的狼藉与绝望。
焦黑的土地,崩塌的岩石,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湮灭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灰烬气息。曾经的火云洞,如今只是一片死地。
不远处,猪八戒停止了翻滚,瘫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昏暗的天空,肥胖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那滴罪业血髓似乎暂时沉寂了下去,但一股深沉晦暗的气息已然与他融为一体,无法分割。
阿月依旧昏迷,但眉心的舍利碎片依旧在散发着微光,维持着她一线生机。
沙僧……已无踪迹,唯有地上那一小撮尚未被风吹散的黑色灰烬,证明着他曾经的存在。
孙悟空……更是不知所踪。
团队……只剩下三个半死不活的人。
张自在艰难地挪动身体,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他先爬到阿月身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虽然微弱,但还算平稳。那枚舍利碎片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光华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转向另一边,朝着八戒爬去。
八戒看到他靠近,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想要向后缩,但他似乎连这点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咽。
张自在在他身边停下,没有试图去搀扶他,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八戒那被痛苦和罪业折磨得扭曲的面孔。
过了许久,就在八戒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张自在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沙师弟……把他最后的东西,给了你。”
不是质问,不是责备,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
八戒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水,混合着痛苦与迷茫。
“我……我不要……好难受……大师兄……他……”他语无伦次,肥胖的身体又开始轻微地颤抖。
“难受,就受着。”张自在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沙师弟的选择,也是你……必须承受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废墟,缓缓道:“我们都一样。悟空带着他的金箍和悔恨走了,阿月昏迷不醒,我体内这东西随时可能失控……我们都背着甩不掉的东西。”
“团队散了?”张自在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许吧。但路,还得往前走。”
他挣扎着,再次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僧化为飞灰的地方,蹲下身,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缓慢而郑重地,将那一小撮黑色的灰烬,小心翼翼地收集起来,用一块相对干净的布片包好,放入怀中。
然后,他回到阿月和八戒中间,找了一块相对稳固的岩石靠着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混乱的力量,修复伤势,同时也分出一丝心神,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他没有要求八戒做什么,也没有试图立刻唤醒阿月。
他只是在那里。
存在着。
如同废墟中一块沉默的、伤痕累累的,却依旧没有彻底碎裂的岩石。
八戒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侧脸,看着他怀中那代表沙僧最后存在的布包,又感受着体内那沉甸甸的、属于沙僧的罪业与意志……
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那被贪婪和空虚占据已久的心田中,悄然滋生。
那不是饱腹感,不是被认可的虚荣,而是一种……沉重的、痛苦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踏实感的连接。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沉沦于欲望之海。
他背负着沙师兄的罪。
他与这个诡异的和尚,以及昏迷的阿月,被命运(或者说厄运)捆绑在了一起。
他停止了呜咽,学着张自在的样子,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了另一块岩石上,闭上眼睛,开始尝试与体内那陌生的、沉重的罪业力量进行第一次笨拙的、痛苦的沟通。
废墟之上,死寂依旧。
但一种无声的、建立在共同伤痛、共同背负与绝境求生之上的默契,正在这三个残缺的灵魂之间,缓慢而艰难地滋生。
没有激昂的誓言,没有热血的承诺。
只有残垣断壁间的喘息,无声的陪伴,以及对前行之路……不得不继续的默认。
团队未曾言说初凝,却在破碎的信任与共同的废墟之上,以一种更加真实、也更加残酷的方式,重新找到了存在的基点。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