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洲的滩涂冰冷而泥泞,江水浸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江疏影和陆沉舟伏在黑暗中,如同两只警惕的水鸟,仔细聆听着洲上的动静。除了自然的风声、水声和虫鸣,一片死寂,但这寂静本身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压抑。
“洲头柳林在东南方向。”陆沉舟压低声音,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并不陌生。两人拧干衣角的水分,借着稀疏的星光和远处金陵城隐约的灯火,小心翼翼地向着洲头摸去。
白鹭洲面积不小,岛上地势起伏,林木幽深。他们避开可能存在的路径,在齐腰深的荒草和灌木丛中艰难穿行。江疏影的心始终悬着,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神经紧绷。那“三更鹧鸪啼”的暗号,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片茂密的柳树林,枝条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影幢幢。这就是洲头柳林了。陆沉舟示意停下,隐在一棵大树后,凝神观察。林中一片漆黑,看不出任何异常。
三更天,是子时。时间一点点迫近。江疏影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她握紧了袖中的短匕,这是她唯一的依仗。
就在子时梆子声似乎即将在想象中敲响的刹那,柳林深处,突然传来几声惟妙惟肖的鹧鸪啼叫!
“咕咕——咕——咕咕——”
声音短促而清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
来了!
陆沉舟和江疏影对视一眼,都没有立刻动作。他们在等待对方的下一步信号,或者,确认这不是陷阱。
鹧鸪声停顿了片刻,又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换了个更靠近林缘的位置。
陆沉舟轻轻拍了拍江疏影的手臂,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向鹧鸪声传来的方向潜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的柳林中。
江疏影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陆沉舟消失的方向,耳朵捕捉着林中的每一丝声响。时间仿佛过得极慢,每一息都是一种煎熬。林中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动静,连那鹧鸪声也消失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
突然,柳林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短促而压抑的金铁交击之声!
出事了!
江疏影心中一紧,不假思索地拔出短匕,就要冲进柳林。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一只手紧紧箍住了她的腰!力量大得惊人!江疏影拼命挣扎,但对方的手臂如同铁箍,让她动弹不得。
“别动!是我!”一个极其低沉、却带着一丝熟悉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是阿阮的声音?!可她不是生死未卜吗?
江疏影停止挣扎,那只手也稍稍松开,但仍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她缓缓转过头,借着微光,看到了一张苍白憔悴却异常坚定的脸——真的是阿阮!只是她此刻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夜行衣,脸上还带着些许擦伤。
“阮姑娘!你还活着!”江疏影又惊又喜,压低了声音。
阿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低声道:“这是个陷阱!林子里有埋伏!陆沉舟可能中计了!”
“什么?!”江疏影的心沉了下去,“那……”
“先离开这里!”阿阮不容分说,拉着江疏影快速向柳林相反方向的江边退去。“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
两人在黑暗中疾行,阿阮对白鹭洲的地形果然极为熟悉,带着江疏影七拐八绕,避开可能设伏的地点,来到一处隐蔽的江湾。湾里停着一艘带篷的小舟,用芦苇巧妙遮盖着。
“上船!”阿阮率先跳上船,解开缆绳。
江疏影跟着上船,小船立刻驶离江岸,滑向漆黑的江心。直到离开白鹭洲一段距离,阿阮才稍稍放松下来,撑着船桨,脸色凝重。
“阮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陆沉舟他……”江疏影迫不及待地问出一连串问题。
阿阮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那日在莫愁湖与你们失散后,我被贺平的人追杀,身受重伤,侥幸被洲上一位老渔夫所救,才逃过一劫。养伤期间,我一直在设法联系盟内兄弟,并暗中监视贺平在白鹭洲的动向。今晚的接头暗号,是我冒险留下的,本想试探是否还有自己人存活,也想警告可能前来的人。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陆沉舟。”
她看向江疏影,目光灼灼:“墨七姑娘,你为何会和他在一起?你可知他……”
“他说贺平是蒙古‘拂林院’的奸细,他在暗中调查。”江疏影急忙解释,“他还说盟书可能被调包,真的需要密钥才能……”
“鬼话连篇!”阿阮厉声打断,语气带着愤怒和痛心,“你被他骗了!陆沉舟才是那个最大的叛徒!他和贺平根本就是一丘之貉!所谓的调查,不过是他们清除异己、夺取盟书的幌子!今晚柳林里的埋伏,很可能就是陆沉舟和贺平联手设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引出像我这样的漏网之鱼,或者……像你这样带着地图找来的知情者!”
江疏影如遭雷击,呆立在船头,浑身冰凉。阿阮的话与陆沉舟的解释截然相反,她该相信谁?陆沉舟的冷静算计和那些看似合理的解释?还是阿阮的愤怒指控和死里逃生的经历?
“那……那石鱼说的密钥……”江疏影声音发颤。
“密钥是真的,但它能开启的,不仅仅是盟书,还有一份记录着陆沉舟和贺平等人叛国罪证的密档!这才是他们真正想销毁的东西!”阿阮的声音在江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桃叶渡,那里有盟内最后一条秘密撤离的船只!必须在陆沉舟和贺平反应过来之前,离开金陵!”
小船在阿阮的操控下,如同离弦之箭,向着下游方向的桃叶渡驶去。江风扑面,江疏影的心却比这江水更冷、更乱。如果阿阮说的是真的,那她岂不是一直与虎谋皮?陆沉舟那些看似援手的行为,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可是,在胭脂井,他明明有机会夺走地图和假盟书……
桃叶渡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那是一个比白鹭洲更小的沙洲,因形似桃叶而得名。渡口静悄悄的,只有几艘渔船随波轻荡。
阿阮将小船靠向其中一艘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旧渔船,发出几声有节奏的鸟鸣。渔船舱篷里钻出一个老船夫,看到阿阮,点了点头。
“快上船!我们马上走!”阿阮催促道。
江疏影跟着阿阮跳上渔船。老船夫一言不发,立刻起锚升帆。然而,就在渔船即将驶离渡口的刹那,下游江面上,突然亮起了数点火光!紧接着,是更多火光出现,如同一条火蛇,迅速向着桃叶渡包围过来!
是船!很多船!船上人影幢幢,刀剑反射着冰冷的光!
“不好!中计了!”阿阮脸色剧变,“这不是我们的船!这是陷阱!”
老船夫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猛地跳入水中,消失不见。而他们的渔船,却被水下早已布好的暗缆缠住,动弹不得!
火光逼近,将小小的桃叶渡照得如同白昼。为首的一艘船上,贺平负手而立,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意。而在他身旁,站着那个本该在柳林中伏的陆沉舟!他神色平静,目光冷漠地看向渔船上的江疏影和阿阮。
归舟误入死地,信任彻底崩塌。江疏影站在船头,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