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研究项目似乎是停滞了,亚精酸像一个顽固的拦路虎。
无论团队如何调整溶剂配比、温度、压力或萃取时间,芹黄素的纯度始终被死死钉在20%这条线上,再也无法改变。
实验室里已经连续几天笼罩在一种沉闷的低气压下。
办公桌上、实验台边,堆着一沓沓打印出来的实验报告。
每一份报告都冰冷地宣告着又一次尝试的失败。
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调整过的参数组合,旁边无一例外地标注着“杂质含量20%”或类似的失败结论。
作为项目的核心负责人,曾诚教授脸上没有一点笑容。
他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刻着深深的纹路,眼神里混杂着焦虑和疲惫。
他一遍遍翻看着那些失败的数据,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线索,但结果总是徒劳。
林夜走进实验室,环顾了一下压抑的气氛,径直走到曾诚身边。
“曾教授”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不要着急,按原定计划,继续下一轮对照测试吧,你让代悦也上机操作。”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神情既期待又有些紧张的代悦。
曾诚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报告纸,纸张边缘因为频繁的翻阅已经有些毛糙。
他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明显的忧虑:“代悦,我怕上面有人找她麻烦……。
我得到消息,吴英傲副院长昨天下午趁我不在的时候,带了几个人过来‘视察’过实验室。”
他刻意加重了“视察”两个字。
“不用顾虑他们!”
林夜直视着曾诚的眼睛。
“这是我们的实验室,我们的项目。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按部就班,我们不用怕他们。”
曾诚看着林夜,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股坚定感染,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好,林总,听你的。”
他转身面向实验区域,提高了些音量:“代悦,准备进行第四组对照实验。参数……”
他顿了一下,看向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研究员。
“小郭,把第四组的参数表给代悦。”
“明白,教授。”
小郭应声,迅速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代悦。
“代悦,你负责操作第四组。”曾诚明确指示道。
代悦接过那张参数表。
纸张因为之前被多人传递、翻阅,边角已经微微卷起,摸上去有些滑腻。
她走到那台关键的高压超临界流体萃取设备控制台前坐下。
控制台屏幕泛着冷光,一排排按键和旋钮排列整齐。
虽然她之前作为助手,在曾诚或师兄的指导下操作过几次,但今天被正式指派独立负责一组对照实验,而且是项目陷入僵局的关键时刻,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心跳加速,手心微微沁出了汗。
她定了定神,拿起参数表,凑近了些,开始逐项输入设备控制屏。
今天她因为眼睛有些干涩,没有戴隐形眼镜,看稍远或稍小的字时,视线会有些模糊不清。
参数表上“操作压力”一栏,打印着“80mpa”。
然而,就在这个数字的位置,有一小块不规则的水渍晕染开来,墨迹被水洇得有些模糊扩散。
在代悦有些紧张的视线里,模糊的墨迹和本就不甚清晰的视野产生了叠加效应。
那个“8”字左上方洇开的一小团墨点,与“0”字连在一起,
在她眼中赫然形成了一个清晰的“18”开头的数字。
“80mpa”就这样被错看成了“180mpa”。
她心里惦记着不要出错,手指因为紧张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输入完所有参数后,按照规程,她本应在控制屏上切换到参数预览界面,再次核对所有设定值无误后,才能启动设备。
但此刻,或许是急于完成操作证明自己,或许是被紧张感分散了注意力,她忽略了这关键的最后一步确认。
手指直接按下了那个绿色的“启动运行”键。
灾难,在设备低沉的启动嗡鸣声之后几秒钟,骤然爆发!
180兆帕(mpa)!
这是一个远超该设备常规设计运行极限(通常安全上限在120-150mpa左右)的恐怖压力值。
超临界二氧化碳流体在密闭的萃取釜内,瞬间被压缩到难以置信的密度——仪表盘上的数字疯狂跳动,最终稳定在950kg\/m3左右。
承受着这股毁灭性内压的合金萃取釜,发出了尖锐、刺耳、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吱嘎——嘣!”
声音巨大,如同金属结构在巨大的应力下发生屈服和变形,瞬间撕裂了实验室原有的秩序和宁静,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谁?!!”
隔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曾诚教授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进来,脸色铁青,咆哮声几乎盖过了设备的异响。
“谁设的180兆帕?!不要命了吗?!萃取釜会爆的!!!”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探照灯,瞬间扫过控制台区域,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坐在控制台前的代悦。
代悦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完了!闯大祸了!
设备毁了怎么办?样品没了怎么办?项目彻底完了怎么办?
她甚至无法思考自己的责任,大脑一片空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惨白的脸色和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
“快!紧急泄压!手动超驰控制!快!!”
曾诚的吼声如同炸雷,惊醒了被巨响震懵的众人。
实验室里瞬间乱成一团。
离设备最近的王复和小郭反应最快,扑向紧急泄压阀的控制面板。
曾诚亲自冲到主控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介入系统,降低压力。
汗水迅速浸湿了他们的额发和后背。
刺耳的金属变形声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操作下,终于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气流喷出声,逐渐减弱、平息下来。
危险暂时解除,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类似暴雨后空气的臭氧味道,还混杂着金属因瞬间高温摩擦产生的、淡淡的焦糊气味。
这两股味道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几十秒。
整个实验室一片死寂,只有粗重不一的喘息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难看地围拢在核心的几台监测仪器旁。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和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