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青峰市的车队在警车引导下风驰电掣。
林杰在车上已经进入了指挥状态,电话一个接一个。
“青峰市委吗?我是林杰!群众疏散是第一要务!启用所有学校、体育馆、公共设施作为临时安置点!公安、交警全部上路,确保疏散通道绝对畅通!”
“省卫健委!省级医疗救援队到哪里了?解毒剂、防护服、呼吸机,有多少带多少!同时通知周边地市医院,预留床位,随时准备接收转运伤员!”
“应急管理厅!立刻调派全省所有可用的环境监测车、消防车、洒水车赶赴青峰!重点监测空气和水质!防止污染物扩散!”
“交通运输厅!协调所有能调动的客运车辆,包括社会车辆,优先保障疏散!开辟绿色通道!”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丝毫慌乱,仿佛一台精密的指挥机器。
同车的省应急管理厅厅长和卫健委主任一边记录,一边快速执行,心中暗自佩服这位林省长在巨大压力下的定力和效率。
车队抵达青峰市时,天色已近黄昏。
空气中已经隐约能闻到一股刺鼻的化学品味道,城市上空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灰黄色烟雾。
街上警灯闪烁,喇叭里循环播放着疏散通知,市民们携家带口,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有序地向指定安置点转移,虽然恐慌难免,但整体秩序井然。
林杰没有去市政府,而是直接来到了设在市疾控中心的临时前线指挥部。
这里已经是一片忙碌的景象,电话声、对讲机呼叫声、键盘敲击声不绝于耳。
青峰市的市委书记、市长等班子成员早已在此等候,个个面色凝重。
看到林杰进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
“林省长!”
“林省长您可来了!”
林杰摆手打断他们的寒暄,直接走到巨大的电子态势图前:“现在情况怎么样?群众疏散进度?预计污染物到达时间和影响范围?医疗准备情况?一个一个说,要准确数据!”
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对林杰和所有救援人员来说,是一场与时间和死神的赛跑。
他几乎不眠不休,协调各方力量,处置各种突发情况:亲自到安置点安抚受惊群众;指挥环保部门实时监测,精准发布预警;协调医疗资源,确保每一名出现不适症状的群众得到及时救治;甚至顶住压力,果断下令对可能受污染的水源地进行预防性关停,协调周边地区紧急调水……
在他的统筹指挥下,整个救援工作忙而不乱,高效运转。
虽然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些零星的中毒案例和混乱,但整体上,八十万青峰市民的生命安全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障,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恐慌踩踏和次生灾害。
三天后,随着风向转变和北江省那边爆炸现场明火被基本扑灭、泄漏得到初步控制,直接威胁解除。
疲惫不堪的林杰才从前线撤回省城。
他回到办公室,甚至来不及好好休息,王涛就进来汇报:“林省长,考察组赵东来局长秘书刚才来电,说赵局长想请您晚上八点,到考察组驻地,进行一次……非正式的深入谈话。”
林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点了点头。
该来的总会来。
这次突发事件,无疑给考察组提供了一个观察他的绝佳窗口。
晚上八点,林杰准时来到考察组驻地。
这次见面的地点不是会议室,而是一个小会客室,只有赵东来一人,面前摆着两杯清茶。
“林杰同志,辛苦了。快请坐。”赵东来的态度比上次正式谈话时温和了许多,亲自给林杰倒了杯茶,“青峰市的情况我们都密切关注了,你这次临危受命,处置得非常出色,中央领导也做了批示,给予了高度肯定。”
“谢谢赵局长,这是我职责所在。”林杰没有居功,平静地回答。
赵东来点点头,话锋一转,进入了正题:“这次请你来,是想抛开那些官样文章,以一个朋友聊天的形式,更深入地听听你的一些想法。”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首先,我很好奇,在青峰市那三天,面对那么大的压力,千头万绪,你是如何快速理清头绪,做出决策的?有没有那么一刻,感到过犹豫或者害怕?”
这个问题很深入,是在探究林杰的决策心理和抗压能力。
林杰沉吟片刻,坦诚道:“犹豫和害怕,说实话,有过。毕竟关系到几十万群众的生命安全,任何一个决策失误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但当时那种情况,不允许我过多犹豫。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抓住核心矛盾——人的生命安全。所有决策都围绕这个核心展开:如何最快疏散群众?如何最好地保护他们?如何最有效地救治伤员?想清楚这一点,很多具体问题的优先级和解决方案就清晰了。至于害怕,责任越大,害怕是正常的,但不能让害怕影响判断和行动。”
赵东来若有所思,继续问:“第二个问题。你在河洛这两年,推动‘母婴安全计划’,整顿食药监,乃至这次处理突发事件,都触及了不少原有的工作模式和利益格局。在这个过程中,你感觉最大的阻力来自哪里?或者说,你觉得在地方推动改革和有效治理,最难的是什么?”
这是在考察林杰对基层治理难点的认识和反思。
林杰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我觉得最大的难点,不在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具体的利益集团,而在于一种……惯性。一种是思维的惯性,习惯于按部就班,害怕改变,害怕承担责任;另一种是利益的惯性,一些长期形成的、盘根错节的利益格局,改革必然触及,就会产生无形的阻力。要打破这些惯性,光靠硬碰硬不行,需要策略,更需要凝聚共识。比如‘母婴安全计划’,我们就是从最小切口入手,用实实在在的成效来争取支持,逐步推开。”
赵东来微微点头,似乎比较认可这个回答。
他喝了口茶,抛出了第三个,也是更宏观的问题:“那么,跳出河洛,从你这些年在部委、在江东、在河洛的工作经历来看,你认为当前我们国家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面临的最核心的挑战是什么?未来的突破口又可能在哪里?”
这个问题直指顶层设计,是在考察林杰的战略眼光和对全国性问题的思考深度。
林杰知道这是关键一问,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说道:“我认为最核心的挑战,是如何在坚持公益性的前提下,更好地调动各方积极性,实现医疗资源更高效、更公平的配置。‘看病难、看病贵’问题背后,是资源配置、支付方式、激励机制等多重因素交织的复杂系统性问题。”
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后继续阐述:“未来的突破口,我个人认为可能在于几个方面:一是真正建立‘以健康为中心’的整合型医疗服务体系,打破医院之间的壁垒,推动分级诊疗落地;二是深化医保支付方式改革,从被动付费转向战略购买,引导医疗行为和价值医疗;三是加快医疗、医保、医药三医联动改革,打通数据壁垒,形成政策合力;四是充分调动医务人员积极性,改革薪酬制度,让他们有尊严、有动力地提供优质服务。当然,这些都离不开强有力的领导和持续的投入。”
赵东来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上轻轻摩挲,直到林杰说完,他才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杰,问出了一个让林杰有些意外的问题:
“思路很清晰。最后一个问题,林杰同志,如果……我是说如果,组织上让你去一个经济更发达、但医疗领域历史包袱也更重、利益格局更复杂的省份开展工作,你会从何处入手?还会选择像母婴安全这样看似微小的切口吗?”
林杰心中一震。
这个问题已经带有很强的假设性和指向性了!
他谨慎地回答:“无论到哪里,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不会变。具体策略需要结合当地实际情况。但我觉得,找准群众最迫切、又能快速见效的小切口,凝聚共识,积累势能,这个方法论应该是相通的。当然,在更复杂的环境下,可能需要更强的统筹能力和斗争智慧。”
赵东来听完,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含义不明的笑容,他没有对林杰的回答做任何评价,只是看了看手表,站起身:“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刚从一线回来,需要好好休息。谢谢你的坦诚,林杰同志。”
谈话到此结束。林杰起身告辞,赵东来将他送到门口。
走出驻地大楼,夜风一吹,林杰才感觉后背有些凉意,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谈话,看似平和,实则每一问都直指核心,耗费心神。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几乎是在明确暗示他可能会离开河洛,前往一个更重要的岗位。
他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
这次谈话,赵东来似乎很满意。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杨震发来的加密信息:
“林省长,那个左腿微跛的人有线索了,初步判断与北京某个退下来的老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有关联。另外,关于‘康安医药’,我们查到当年那家企业的一个小股东,后来成立了新的公司,与谢知远司长的一些远房亲戚有生意往来。情况比想象的复杂。”
水,果然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