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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雨水像是某种粘稠的液体,疯狂地拍打着挡风玻璃。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在玻璃上刮出两道短暂而扭曲的扇形视野,转瞬又被更密集的水幕吞没。车灯的光柱刺破前方混沌的黑暗,却仅仅照亮了数米之内疯狂扭动的雨丝,以及被雨水彻底泡烂、泥泞不堪的路面。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狭小的金属囚笼,在无边无际的暴怒水汽中颠簸、飘摇。

“操!”我低吼一声,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脚下的油门和刹车交替着试探性地轻点,轮胎在泥浆里徒劳地空转,发出绝望的嘶鸣。车身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我的五脏六腑跟着狠狠一颤。导航屏幕早就彻底花了,只剩下一片刺眼的蓝光,像个无神的眼睛嘲弄着我的困境。

一股混杂着泥土腥味和水草腐烂气息的冰冷空气,不知何时悄悄渗进了车内,带着一股沉入水底的阴湿感。我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想去关紧车窗,却发现车窗早已严丝合缝。这股寒意仿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缠绕着脊柱向上爬。我猛地扭头看向副驾驶——空无一人。只有被雨水打湿的皮质座椅反射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微光,黑黢黢的。

就在这时,放在中控台支架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车内炸开。不是熟悉的来电或信息提示,屏幕上赫然跳出一个我从未见过的黑色图标,像一只竖立着的、冰冷无情的眼睛。图标下方,一行猩红如血的粗体字疯狂闪烁:

【离开水域,否则死。】

一股电流般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头皮阵阵发麻。水域?这荒郊野岭的鬼地方,哪来的水域?我下意识地猛踩油门,轮胎在泥泞中发出更为凄厉的尖叫,车身剧烈地左右甩动,像一头濒死的野兽在做最后的挣扎。然而,它只是更深地陷进了烂泥里,纹丝不动。

“妈的!”我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呜咽,迅速被狂暴的雨声吞没。心跳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投向那行猩红的警告,手指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点开了那个诡异的黑色图标。

屏幕瞬间切换。一张泛黄、边缘破损的老报纸扫描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民国时期的排版风格,繁体竖排的铅字。头条新闻的标题像一道惊雷劈进我的脑海:

【名伶沈清涟投湖自尽 疑因情所困 香消玉殒】

标题下方是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眉眼精致如画,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忧郁,仿佛隔着遥远的时光和冰冷的屏幕,直直地望了过来。照片旁边,一篇短小的报道字字刺目:“…昨夜于栖月湖畔…投水…尸身三日后方浮起…疑因与某富商感情纠葛…红颜薄命…”

栖月湖…栖月湖?!

一股冰冷的麻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透过被雨水疯狂冲刷的前挡风玻璃望出去。就在车头前方不远,在无边雨幕和浓稠黑暗的尽头,一片沉沉的、无边无际的黑色水面,正无声地铺展开来!刚才只顾着挣扎脱困,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车子竟歪斜着停在了一个巨大湖泊的边缘!车头保险杠离那黑沉沉的湖水,恐怕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湖水幽深得如同墨汁,雨点砸落其上,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车窗上噼啪的雨声显得格外空洞。

寒意不再是感觉,它变成了实体,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车门,一头撞进狂暴的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我浇透,寒意刺骨。脚下是湿滑的泥岸,我踉跄着向后倒退,只想离那死寂的黑色水面越远越好。

就在我退后几步,背脊撞上冰冷湿滑的车身时,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那幽深如墨的湖面。

湖面上,倒映着昏暗的天光、狂舞的雨丝,以及我那辆歪斜在岸边的车影。

而在那扭曲晃动的车影旁边,在破碎的、波光粼粼的水纹中央,清晰地映出了另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女子身影。她静静地“站”在倒映的水面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两侧,正是报纸照片上的那张脸——沈清涟!但此刻,照片上那抹忧郁被一种刻骨的哀怨取代。她的眼睛,透过动荡的水波,穿透冰冷的雨幕,死死地钉在我的身上!那双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绝望,是浸透了湖水的冰冷怨毒,无声地控诉着,诅咒着!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卡在我的喉咙里,变成了倒抽冷气的嘶声。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又重重地砸回胸腔,带来一阵窒息的钝痛。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我再也顾不上陷在泥里的车,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湖水相反的方向——那一片更加浓稠、未知的黑暗深处,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

脚下是湿滑的泥地和纠缠的水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被无形的藤蔓拉扯着脚踝。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着我的脸和眼睛,视线一片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擂鼓般的心跳声,以及淹没一切的、令人窒息的暴雨声。那湖面上哀怨冰冷的凝视,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驱赶着我亡命奔逃。我不知道方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离开水!离开那片该死的湖!

不知在黑暗和泥泞中挣扎了多久,就在我感觉肺部快要炸开、双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时,前方浓墨般的黑暗中,突兀地显露出一道巨大而沉默的轮廓。

那是一座石桥。一座横跨在不知名水道上的、异常古旧的高拱石桥。巨大的青石桥身被雨水冲刷得湿滑发亮,在偶尔划破夜空的惨淡闪电映照下,泛着一种阴森的青灰色泽。桥洞深黑,像一张怪兽张开的大口,等待着吞噬一切。

桥!陆地!这念头像强心针一样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身体。石桥意味着坚固的地面,意味着暂时远离那吞噬一切的黑色水域!那湖中女鬼冰冷怨毒的眼神带来的恐惧暂时被一股求生的狂喜压下。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通往“安全”的斜坡引桥。

湿滑的石阶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我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膝盖和手掌在粗糙的石面上磨得生疼,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糊住了眼睛。每一次闪电撕裂天空,惨白的光芒便将这座孤寂的石桥瞬间照得通体惨白,如同巨大的白骨暴露在荒野之上,旋即又陷入更深的黑暗。巨大的桥拱投下的阴影深不见底,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比雨水更加刺骨,无声无息地从桥洞深处弥漫出来,缠绕着我的脚踝,向上攀爬。

终于爬上了桥面。脚下的石板冰冷而坚实,这触感让我几乎要瘫软下来。我背靠着湿漉漉、长满苔藓的冰凉桥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暂时安全了…至少,离开了那该死的湖。

然而,这念头刚升起,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卷了过来。

这不是暴雨带来的那种狂暴的风,它极其突兀,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阴森。它贴着桥面打着旋儿地吹过,卷起地上的积水,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断断续续的尖啸声。这声音像是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又像是某种生物在极度痛苦中压抑的哀嚎,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带来一种生理性的恐惧。

“呜…呃…嗬嗬…”

这声音…不是风声!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像受惊的刺猬!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肋骨。那声音,那根本不是风!它带着一种绝望的、非人的质感,仿佛是从桥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直接渗出来的!

强烈的、本能的恐惧驱使我猛地趴倒在冰冷的桥面上,不顾碎石硌着胸口,不顾雨水灌进脖子,手脚并用地朝着桥栏边缘挪去。我颤抖着,一点点地探出头,目光投向那巨大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桥洞下方。

闪电适时地再次撕裂夜幕。

惨白的光,如同巨大的闪光灯,瞬间将桥下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就在那巨大的拱形桥洞正中央,幽暗的水面之上,悬挂着一个扭曲的人形!

一根粗粝的麻绳,一端死死系在桥拱顶端一块凸起的、布满凿痕的巨石上,另一端则紧紧勒在一个人的脖子上。那身体穿着破旧、分辨不出年代和颜色的短褂长裤,像一块破败的抹布,在阴冷的穿桥风中微微晃荡。他的头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斜着,下巴几乎抵到了胸口。湿透的黑发粘在惨白发胀的脸上,看不清面容。闪电的白光只持续了一瞬,但那一瞬间,我清晰地看到那具悬挂的尸体猛地抬起了头!

一张被水浸泡得浮肿变形、青白中透着死灰的脸!嘴唇诡异地咧开,露出同样灰白的牙齿,像是在笑,但那笑容里只有极致的痛苦和怨毒!最可怕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眼白,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直勾勾地、穿透了黑暗和雨幕,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湖中女鬼的哀怨,只有一种纯粹的、针对所有活物的、冰冷的、要将人拖入深渊的憎恨!

“呃啊——!”

一声无法抑制的、变了调的惨叫终于冲破我的喉咙,在空旷的桥面上显得格外凄厉刺耳。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攫住了我的心脏,猛地向下拽去!我手脚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向后瘫倒,脊背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桥栏上,剧痛让我眼前发黑。

跑!必须跑!

这个念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脑子里。我手脚并用地从湿滑的石板上挣扎起来,双腿抖得像筛糠,几乎无法站立。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桥的另一端,那通往“陆地”的斜坡。身后,那阴冷的穿桥风并未停止,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后颈的皮肤。我不敢回头,不敢去想那双黑洞洞的眼睛是否还在盯着我的后背。

终于冲下引桥,脚下踩到了相对坚实、不那么湿滑的泥土地面。那辆陷在湖边的车,像一个扭曲的黑色铁盒,在暴雨中沉默地歪斜着,此刻却成了唯一的、象征现代文明的避难所。我跌跌撞撞地扑向驾驶座的车门,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冰冷而僵硬得不听使唤,摸索了好几下才抓住湿滑的门把手。

“咔哒!”

车门终于被拉开。我一头栽进驾驶座,沉重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混杂着雨水和泥泞的腥气。砰地一声,我用力甩上车门,仿佛这道薄薄的金属和玻璃就能隔绝外面那个恐怖的世界。冰冷的皮革座椅紧贴着湿透的衣服,寒意直透骨髓。

喘息未定,我下意识地抬眼,目光扫向车窗外那片死寂的黑色湖面。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

就在我的视线掠过沾满雨水的侧窗玻璃时,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冻结。

布满蜿蜒水痕的玻璃窗上,不知何时,被人用手指从内侧,清晰地划出了三个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血字:

【他杀我】

暗红的痕迹在流淌的雨水冲刷下微微晕开,如同凝固的伤口在渗血。一股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毫无征兆地在密闭的车厢内弥漫开来,直冲鼻腔,令人作呕。

是他?谁?!

巨大的惊恐像海啸般瞬间将我淹没!这车里…刚才明明只有我一个人!这血字…这浓烈的血腥味…难道是…那个湖里的…沈清涟?!她进来了?!她就在这车里?!

我像被蝎子蛰了一样猛地弹起,身体疯狂地向副驾驶的方向蜷缩,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车门,惊恐的目光在车内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扫视——驾驶座、副驾、后座…空无一人!只有仪表盘幽绿的微光和窗外偶尔闪过的惨淡天光,在湿漉漉的车内投下晃动扭曲的光影。但那浓烈的血腥味却无比真实,如同实质般缠绕着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他…杀我…” 我牙齿格格打颤,无意识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湖中女鬼哀怨的脸,桥下吊死鬼那黑洞洞的、充满憎恨的眼睛,交替着在眼前闪现。混乱、恐惧、冰冷,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碎。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几乎是凭着本能,在湿漉漉的裤子上蹭了几下,颤抖着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屏幕亮起,那诡异的黑色眼睛图标依旧悬停在主界面上方,下方猩红的“离开水域,否则死”字样像凝固的血。我喘着粗气,手指哆嗦着点开图标。那张泛黄的民国报纸再次出现,沈清涟忧郁的面容无声地诉说着死亡的结局。

我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报道中那个模糊的名字上——“疑因与富商**陈世荣**感情纠葛…” 陈世荣!这个名字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射进我的脑海!那个吊在桥下的男人…那身破旧的短褂…难道…?

一个荒诞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桥下那个吊死鬼,会不会就是…陈世荣?是沈清涟的怨灵在向我指认凶手?是她的怨气引导我来到这里,让我看到这个“凶手”同样悲惨的下场?这血字…是她的控诉?!

就在这念头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再次从脚底窜起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从车顶传来。

声音很轻,被狂暴的雨声掩盖了大半。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细长坚硬的东西,在车顶的金属板上缓慢地、一下下地刮擦着。

沙…沙…沙…

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滞涩感。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车顶内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要停止跳动。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回流,带来一阵眩晕。那声音…就在正上方!它在移动!

沙…沙…

声音的方向变了!它从车顶中央,缓慢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向着我头顶正上方的位置移动过来!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眼球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凸出,死死盯着头顶那块灰色的车顶内衬。冰冷的汗水混合着雨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连眨眼都不敢。

来了!它就在我头顶!

下一秒,一张脸,毫无征兆地、猛地从车顶内衬里“透”了出来!

那是一张被水浸泡得浮肿变形的脸,青白发胀,湿漉漉的黑发一缕缕贴在额前和脸颊上。正是桥下那个吊死鬼的脸!但此刻,这张脸没有咧开嘴笑,只有一双深不见底、如同两个黑洞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穿透了车顶的阻隔,俯视着我!那目光里不再是纯粹的憎恨,似乎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嘲弄?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以为她是对的吗?

“呃——!”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极致的恐惧像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动作和思维。那张俯视的脸,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尖叫都更令人崩溃!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对视中,吊死鬼那张浮肿青白的脸,对着我,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僵硬到极致、冰冷到骨髓的弧度,在他死寂的脸上浮现。

然后,他的身体——那破旧短褂包裹着的、悬挂着的身体轮廓——竟也如同烟雾般,缓缓从车顶“沉”了下来!不是穿透,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融入水中的下沉感。他保持着悬挂的姿势,脖子歪斜,双脚离地,整个“人”穿透车顶,无声无息地、一点点地沉降进这狭小的车厢内部!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和泥土腐败气息的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比车外的暴雨更刺骨。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被一种更深沉、更令人作呕的、仿佛来自水底淤泥深处的腐烂气味所取代。

我眼睁睁看着那悬挂着的、扭曲的身体轮廓一点点占据副驾驶座前方的空间,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身体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极致的恐惧,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转身,手肘狠狠撞向驾驶座的车门锁!

“咔!”

锁舌弹开的声音在死寂的车厢里如同惊雷!

我顾不上一切,用肩膀狠狠撞开车门,整个人连滚带爬地摔进了外面冰冷的泥泞之中!雨水和泥浆瞬间糊满了我的脸和身体。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辆车,手脚并用地在泥地里向前爬行,只想离那辆车、离那个吊死鬼越远越好!

爬出十几米,我才挣扎着站起来,背靠着路边一棵在狂风中疯狂摇摆、如同鬼影般的老槐树树干,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颊,带来一丝虚假的清醒。我回头望去,那辆车孤零零地歪在湖边,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棺材。车窗紧闭,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但刚才那恐怖的一幕,却如同烙印般刻在脑子里。

他为什么那样看着我?那眼神…那扯动的嘴角…还有那血字…“他杀我”…难道…不是他?!

混乱的思绪像一团乱麻。就在这时,裤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也不是信息提示音,是那个黑色眼睛图标特有的、冰冷短促的嗡鸣。

我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亮着,依旧是那个黑色眼睛图标。但这一次,图标下方猩红的警告文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不断闪烁的、指向性极强的箭头标志,以及一行新的、同样猩红的指令:

【桥洞下。真相。看。】

箭头直直地指向那座如同巨兽蛰伏在黑暗中的石桥,指向它下方那个深不见底的巨大拱洞。那黑暗的洞口,此刻在雨幕中仿佛具有了某种邪恶的吸力。

去桥洞下?去那个吊死鬼悬挂的地方?那个眼神…那无声的嘲弄…还有这突如其来的指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像是一个陷阱,一个由怨灵布下的、通往地狱的陷阱!

但“真相”两个字,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火星,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湖中女鬼哀怨的眼神和血字控诉,桥下吊死鬼那黑洞洞的、充满复杂意味的凝视,它们像两股冰冷的力量在我脑中撕扯。我必须知道!是什么把这两个怨灵死死地缚在这里?是什么让这片水域充满了如此深重的诅咒?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四肢,但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疯狂,却开始在心底滋生。我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牙齿深深咬进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咸。去!就算是地狱,我也要去看看!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重新走向那座如同巨兽背脊般沉默的石桥。每一步踏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心尖上。桥身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雨水顺着巨大的青石桥拱流淌下来,在桥洞入口形成一片密集的水帘。桥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那悬挂着尸体的地方,此刻只剩下深沉的、令人心悸的虚无。

浓烈的腐烂水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铁锈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让我窒息。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惨白的光柱像一把颤抖的匕首,猛地刺入那片粘稠的黑暗。

光柱首先扫过桥洞中央下方那片幽暗的水面,浑浊不堪,漂浮着一些腐烂的水草和杂物。没有尸体,没有绳索。仿佛刚才闪电下看到的恐怖景象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但那股刺骨的阴冷和无处不在的、被极度怨恨浸透的感觉,却比刚才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地压在心头。

光柱颤抖着上移,照向拱洞顶部和两侧粗糙的、布满青苔和水渍的巨大石块。就在光柱扫过桥拱内壁靠近水面的一个角落时,一块颜色略深、形状不太规则的石头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不是天然的石头,更像是一个被硬生生塞进石缝里的东西!一个破旧的、被水汽浸透得几乎要烂掉的布包!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就是它!那个箭头指向的“真相”?

我强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是屏住呼吸,踩着湿滑的、布满淤泥的桥洞边缘,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块石头下方。踮起脚,伸长手臂,指尖触碰到那湿冷粗糙的布面。入手的感觉又冷又硬,像一块冰。我用尽力气,手指抠进石缝,一点点地,将那东西从它藏匿了不知多久的角落里拔了出来。

那确实是一个用深蓝色粗布缝制的、巴掌大小的布包。布料早已被水汽和岁月侵蚀得发黑发硬,缝线处也朽烂不堪。上面沾满了滑腻的青苔和黑色的泥垢。

我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僵硬颤抖,几乎不听使唤。我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死亡气息的空气呛得我一阵咳嗽——然后,用指甲一点点抠开那几乎粘在一起的、朽烂的布包开口。

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恶毒的诅咒物品。

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同样被水汽浸透得发黄发脆的纸张。

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手指的痉挛,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薄如蝉翼的纸从布包里取了出来。纸张的边缘已经破损,似乎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我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它展开。

惨白的手机光柱下,纸上的字迹显现出来。那是用毛笔蘸着某种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液体书写的,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股绝望的狠劲,仿佛每一个笔画都是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刻下的。那深褐色的字迹,带着浓烈的铁锈气息——是血!

【清,我对不起你!我看到了!我看到是他把你推下湖的!是陈世荣那个畜生!他怕你告发他做的那些脏事!我恨!我恨我没用!我是个哑巴!我喊不出来!我救不了你!】

开头的几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的大脑“嗡”的一声!血字控诉的“他”…不是吊死鬼?!是那个富商陈世荣?!这布包的主人…这个写下血书的人…他目睹了谋杀!他是谁?!

我的目光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急切地向下扫去。

【我替你报了仇!我把他引到桥上…趁他不备…把他推下去了!哈!他死得比你惨!他掉下去的时候叫得真难听!像头被宰的猪!】

【清,别怕。那个畜生死了!他再也害不了人了!我替你报仇了!】

【我杀了人…我没法活了…官府在找我…他们会把我吊死…我不能让他们抓到我…我不能让你在下面看到我被吊死的样子…太难看了…】

【清,我这就来找你。在奈何桥那边…等着我…我…】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几个字已经潦草得几乎无法辨认,像是一笔绝望的拖痕。落款处,只有一个用同样深褐色血迹画出的、极其笨拙的符号,像是一颗歪歪扭扭的、破碎的心。

巨大的信息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瞬间灌入我的脑海!真相!残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湖中女鬼沈清涟,并非自尽!她是被富商陈世荣推下湖灭口的!

写下这血书的哑巴男人(那个落款的符号!),是她的爱人或者至亲!他目睹了谋杀,却因失声无法呼救,内心被巨大的痛苦和愤怒撕裂!他选择了最极端的复仇——将凶手陈世荣推下石桥摔死!随后,在官府追捕和内心煎熬的双重压力下,他选择了在同一个地方,在沈清涟殒命的湖畔,在陈世荣摔死的桥下…自缢身亡!

难怪!难怪湖中女鬼沈清涟的怨气指向“他杀我”,她控诉的是凶手陈世荣!

难怪桥下的吊死鬼——这个哑巴男人——他的眼神如此复杂!他对我露出那种冰冷嘲弄的笑,是因为我(或者说所有后来者)只看到了沈清涟的控诉,却完全误解了他的存在,把他当成了凶手!他的怨气,是复仇后的空虚,是永世不得解脱的执念,是对阳间误解的愤懑,是对自身结局的绝望!

这对被命运残酷玩弄的苦命鸳鸯!一个死于谋杀,沉冤湖底;一个手刃仇人,却背负血债和无法言说的真相,最终自绝于桥下!他们的怨气,一个指向凶手,一个指向世人的误解和对自身罪孽的绝望,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在这片被诅咒的湖水和石桥之间,死死地纠缠、发酵了不知多少岁月!

“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天地劈开的巨大闪电撕裂了浓墨般的夜空!惨白刺目的光芒瞬间将整个湖面、石桥、以及我僵立在桥洞下的身影照得如同曝光的底片!

就在这光芒亮起的刹那,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那幽深的湖心中央,无声地升起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身影!长发湿漉,面容苍白哀怨,正是沈清涟!她那双浸透了湖水的眼睛,穿透雨幕,直直地望向桥洞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戚和一种…仿佛终于等到这一刻的、令人心碎的释然?

而在我的头顶上方,在巨大的石桥拱顶阴影里,另一个扭曲的身影缓缓显现!是那个哑巴吊死鬼!他依旧保持着悬挂的姿态,脖子歪斜,但此刻,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不再看我,而是穿透了桥洞的黑暗,死死地、死死地望向湖心那个升起的女子身影!那目光里翻涌着无法言说的痛苦、爱恋、绝望和…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终于再次相见的悲怆!

他们…在隔着这片被诅咒的水域…对望!

闪电的光芒瞬间熄灭。世界重新陷入更深的黑暗和狂暴的雨声之中。

但就在光芒消失前的那一瞬,我看到了!

在哑巴吊死鬼那破旧短褂的胸口位置,在心脏上方,用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那字迹和他血书上的如出一辙,充满了笨拙和绝望的爱意:

【阿默】

阿默!这是他的名字!一个无法言语、却用生命和死亡发出最惨烈控诉的名字!

冰冷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瞬间从我的脚踝缠绕而上!那不是雨水的冰冷,那是来自幽冥的、实质般的怨气!两股!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湖水的腥味和沉重的哀伤(沈清涟!),另一股则更加暴戾绝望,带着绳索的窒息感和浓烈的血腥(阿默!),它们像两条活过来的冰冷铁链,死死地缠住了我的双脚脚踝!

力量大得惊人!一股无法抗拒的、拖拽的力量猛地传来!我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重地向前扑倒在桥洞边缘冰冷湿滑的泥泞之中!手机脱手飞出,惨白的光柱在泥水里翻滚了几下,照亮了浑浊的水面和我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

“不!放开我!”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双手疯狂地扒拉着身下的烂泥,指甲在坚硬的石头上刮擦出血痕。但那股拖拽的力量太恐怖了!它拖着我,像拖着一袋垃圾,毫不留情地、坚定地向着桥洞外那片幽深死寂的黑色湖水滑去!

泥浆灌进我的嘴巴、鼻子,冰冷的湖水已经漫过了我的小腿!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放开我!我知道真相了!我帮你们…”我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恐惧和绝望彻底淹没了理智。

就在这时,那部掉在泥水里的手机屏幕,在浑浊的水中,突然自己亮了起来!

屏幕被泥水糊住,但依旧能看到那熟悉的黑色眼睛图标在闪烁。图标下方,一行全新的、猩红如血的字迹,穿透了污浊的水幕,清晰地跳了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宣告:

【欢迎成为第三位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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