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异化恐惧
课间的泳池：青春肉体与异化恐惧
午休时分，毒辣的日头悬在中天，将星辰中学的水泥地晒得发烫。平日里紧锁的泳池铁门却不知何时敞开了半扇，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仿佛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惊醒，在闷热的空气里撕开一道诡异的裂口。虞明攥着毛巾的手微微发紧，潮湿的水汽裹着淡淡的氯味扑面而来，与他身上未干透的冷汗混在一起，让后颈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泳池边的瓷砖上散落着几片枯黄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颤动。虞明穿着泳裤站在跳板上，金属栏杆被晒得滚烫，隔着掌心的老茧仍能感受到灼痛。阳光折射在水面上，碎金般的光斑在池底摇曳，却无法驱散他心中的寒意。远处传来操场上传来的嬉闹声，在这方被遗忘的泳池边，显得格外遥远而虚幻。
浅水区里，赵强正在练习蛙泳。少年的动作带着机械般的僵硬，每一次划水都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虞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赵强膝盖内侧，那里未消退的鳞片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随着动作若隐若现。那些鳞片像是镶嵌在皮肤下的宝石，却又透着不属于人类的冰冷质感，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少年体内潜藏的秘密。虞明想起模拟考场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答题卡上灼烧出的 “731” 字样，还有赵强苍白脸上滚落的汗珠。此刻的少年，在水光潋滟中，宛如一尊被诅咒的雕像。
“当心！” 王影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虞明回头，看见少女戴着樱花图案的防水泳帽，发绳上的铜铃被小心地收在书包里。她抱着一本厚厚的《水经注》，书页边缘还沾着文学社的油墨，少女生怕弄湿了那串铃铛，仿佛那是维系某种平衡的关键。王影儿的目光扫过虞明的后背，那里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正是昨夜在河底之城被银丝划伤留下的。少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即又恢复如常：“听说泳池的水引自护城河。”
“去年有人在池底看见过发光的鱼群，像极了水族秘火。” 李阳晃着防水相机出现，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总爱钻研古籍的少年，此刻脖子上还挂着文学社的采访证，边缘已经卷起毛边。他将相机镜头对准水面，快门键按得咔咔作响，“我拍了好多照片，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李阳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却不知在这看似平常的话语下，暗藏着怎样的危机。
虞明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水中。清凉的池水包裹住身体的瞬间，他却想起昨夜那个充满血腥与绝望的梦境：河底之城的琉璃瓦上，无数考生正在用鲜血书写试卷，他们的鱼尾拍击着 “高考必胜” 的横幅，鲜红的字迹在水中晕染成一片血海。池水灌入鼻腔的刺痛感让他猛然睁眼，透过水波，他看见王影儿的倒影 —— 少女的发梢正在变成半透明的鱼鳍，在水流中轻轻摆动，美得令人心悸，却又透着一丝诡异。王影儿似乎察觉到了虞明的目光，她微微侧头，发丝间滑落的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
“看！” 赵强突然指着深水区，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恐。一群银色小鱼逆流而上，在水中组成 “勿信鱼目” 的字样。那些小鱼游动的轨迹整齐划一，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操控，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虞明想起初代观鱼台守夜人临终前的警告，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后脑勺，他的四肢在水中突然变得沉重，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池边的遮阳伞剧烈摇晃。虞明猛地转身，却撞见厉正校长站在泳池边。老者的中山装下摆被风吹起，露出半截鱼尾，鳞片上反射着 1943 年日军机场的影像。飞机的轰鸣声、炸弹的爆炸声仿佛穿透时空，在泳池上空回荡。厉正校长的独眼闪烁着诡异的紫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仿佛在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鱼符，正是初代守夜人用来封印叛族的信物，符文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泳池的水突然开始剧烈晃动，赵强膝盖处的鳞片脱落，沉入池底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宛如一声哀鸣。王影儿的鱼鳍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瓷砖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李阳举起相机，却发现取景框里只剩下空无一人的泳池，水面平静如镜，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虞明知道，这不是幻觉。他能感觉到玉珏在胸口发烫，与水中某种力量产生共鸣，那股熟悉的腥甜气息再次弥漫在鼻腔，提醒着他危险从未远离。
远处传来预备铃的声响，悠长而沉闷，像是从时光的裂缝里漏出来的叹息。虞明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梯边缘，金属栏杆在烈日下烫得灼人，却比不上他后颈传来的刺痛。水珠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滑落，在瓷砖上汇成细小的溪流，蜿蜒着渗入排水口，仿佛要将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一同带走。
赵强瘫坐在更衣室长椅上，膝盖处的皮肤还留着鳞片脱落的红痕，像是被无形的利爪生生撕扯过。他颤抖着手指涂抹碘伏，棉签上的褐色药水与血丝混合，在苍白的皮肤上晕染出诡异的图案。“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他声音发颤，目光死死盯着膝盖，“上次月考时，指甲突然变成了蹼，我差点抓不住笔。”
王影儿背对着他们，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她默默整理着书包，指尖反复摩挲着铜铃表面的纹路，那是枚古旧的青铜铃铛，边缘刻着细密的符文。当她将铜铃重新系在发绳上时，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泳池边格外突兀，像是打破了某种禁忌的封印。“这铃铛是奶奶临终前给我的。”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如同气泡破裂，“她说听到铃声，就要小心水底的呼唤。”
李阳蹲在泳池边，手指快速滑动着相机屏幕。镜头里，同伴们的身影清晰可见，唯独深水区一片空白，灰白的水面上漂浮着细碎的光斑，却没有任何银色小鱼的踪迹。他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将相机翻转过来，“你们看，每张照片的深水区都像被橡皮擦抹掉了。” 屏幕蓝光映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惊恐，“可我明明拍到了那些鱼，它们的眼睛是红色的，像是燃烧的火炭。”
“走吧。” 虞明披上外套，潮湿的布料贴在身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那里倒映着被烈日晒得发白的天空，却仿佛藏着另一个世界。水面下偶尔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深处游动。高考倒计时牌上鲜红的数字在他脑海中闪现，可此刻，比起试卷上的题目，他们身上发生的异变更令人心悸。
赵强艰难地站起身，校服裤腿擦过膝盖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王影儿将书包背好，铜铃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李阳最后拍了拍相机，像是要把残留的诡异画面彻底驱散。当他们转身离开时，泳池铁门再次发出吱呀声，缓缓闭合，仿佛将所有的秘密都重新锁进了黑暗深处。一阵风掠过水面，吹皱了那片倒映着天空的区域，露出深水区转瞬即逝的阴影，像是某种古老而庞大的存在，正在注视着他们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