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天幕染成了诡异的橘红色,浓烟滚滚,呛得人无法呼吸。昔日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此刻大多已被火焰吞噬,只剩下焦黑的骨架在火中呻吟。
防线,崩溃了。
玄甲卫的防线,就像一座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被赵稷那无穷无尽的、被邪术加持的叛军,撕开了一个又一个缺口。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青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一种令人作呕的、来自九幽的腐臭。
“顶住!快顶住!”
陈安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他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伤口,仅凭着一股意志力,死死地挡在摇摇欲坠的院门前。他身边的玄甲卫,已经从三百人,锐减到不足五十人。每一个人,都带着伤,眼中布满了血丝,但依旧握紧了手中的刀,没有后退一步。
他们是铁打的,也是血肉之躯。
高墙之上,赵宸拄着他的玄冰剑,半跪在地。
他身上的蟒袍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布满狰狞伤口的身体。右肩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如同小溪般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他体内的力量,已经彻底枯竭。
修罗眼的青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他眼中的世界,再次变得模糊不清,那股来自深渊的、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仿佛随时都会破体而出,将他彻底吞噬。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
“王爷……”老药头跪在他身边,老泪纵横,声音颤抖,“留得青山在……不……不能再战了……”
赵宸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下方那片尸山血海,看着那些仍在悍不畏死冲锋的、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兄弟。一股巨大的、无力回天的悲怆,攫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难道,他拼尽全力,换来的,只是这样一个结局?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的流星,不顾一切地从火海与尸骸中冲了出来!
是高阳!
她浑身是血,白色的衣裙被染成了刺目的猩红,怀里紧紧抱着两样东西。她的身后,跟着寥寥数名同样满身血污的玄甲卫,他们是用生命,为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王爷!”高阳冲到赵宸面前,猛地跪下,将怀中的东西高高举起。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狂喜的力量,“七殿下他……还有救!”
赵宸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两样东西。
一枚染血的、碎裂的凤钗。
还有一块古朴的、刻着龙纹的半块玉圭。
这两样东西,一出现,他手中那柄支撑着身体的玄冰剑,以及他眉心处那微弱的修罗眼印记,竟同时爆发出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凤钗与玉圭上传来,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驱散了他识海中一丝最狂暴的、来自深渊种子的躁动!
“这是……”赵宸的嘴唇翕动,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是七殿下!”高阳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在钦天监,他被血棺侵蚀,意识几乎被吞噬。但是……但是柳先生说,他没有彻底沉沦!他用最后的意志,将一半的本源封印在了这半块玉圭里!而这块碎玉……是娘亲的护身符!它们……它们能唤醒他!”
赵棠没有死。
他只是被困住了。
而这,就是唤醒他的钥匙!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火焰,瞬间从赵宸死寂的心底燃起!烧尽了绝望,烧尽了疲惫,烧尽了他体内那股想要自我毁灭的疯狂念头!
“哈……哈哈哈……”他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疯狂,更多的却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赵稷以为他控制了一切,以为赵棠已经彻底沦为了他力量的容器。但他错了。赵棠一直在抵抗,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最后一丝清明。那半块玉圭,就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的希望!
“扶我起来!”赵宸对着高阳,发出了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的声音,不再虚弱,反而充满了雷霆万钧的力量。
高阳愣住了,随即狂喜地用力将他扶起。
赵宸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摇摇欲坠,但他的眼神,已经变了。那双被修罗眼和深渊种子折磨得几近崩溃的眼眸,此刻重新凝聚起了一片冰冷的、坚定的光芒。
“老药头,”他看向身边吓傻了的老太监,“传令下去,所有还能动弹的兄弟,放弃外院,退守内宅!用最后的力气,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王爷?!”陈安和老药头同时惊呼出声。放弃外院?这意味着要将大片已经血流成河的土地拱手相让!
“执行命令!”赵宸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没有时间了!阳儿,带着那两样东西,跟我来!”
他拄着玄冰剑,一步一步,走向王府深处。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高阳紧紧跟在他身后,怀中,抱着整个大梁最后的希望。
内宅,王府最后的阵地。
这里的战斗同样惨烈,但赵宸的到来,如同给残存的士兵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王爷回来了!”
“殿下!”
幸存的士兵们发出激动地呼喊,他们重新振作起来,用身体堵住缺口,用生命守护着身后的殿宇。
赵宸没有理会战况。他径直穿过混乱的战场,来到了王府的主殿,乾元殿。
他将那半块玉圭和碎裂的凤钗,轻轻地放在了供奉着列祖列宗牌位的香案上。
“列祖列宗在上,”赵宸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虔诚,“不孝子孙赵宸,今日,将以这半壁江山,半块玉圭,换我大梁,换我兄长,一线生机!”
话音落下,他将自己的指尖,狠狠地划破!
一滴金色的、带着修罗眼气息的血液,滴落在那半块玉圭之上。
高阳也将自己的一滴血,滴在了那枚凤钗之上。
“嗡——!”
两件信物,同时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金色的血液与凤钗上的血珠融合,化作一道微小却无比凝实的金色流光,瞬间没入了玉圭之中!
整座乾元殿,剧烈地晃动起来!
殿顶的牌位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股无形的、磅礴的、属于赵家皇室正统的、浩瀚的龙气,从大梁的龙脉深处,被强行牵引而来,汇聚于乾元殿中!
这股力量,纯净、霸道,充满了守护与传承的意志!
它与赵宸的修罗眼本源,与那深渊种子,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排斥与共鸣!
“呃啊——!”
赵宸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咆哮。他体内的三种力量——镇源者的守护、深渊的毁灭、修罗眼的秩序,再加上这股刚刚降临的、浩瀚的皇家龙气——四种截然不同、相互克制的力量,在他识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足以撕裂一切的滔天巨浪!
他快要撑不住了。
但他的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明亮。
他知道,他在做一件,足以扭转乾坤的事。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的身后,是整个大梁的皇脉,是无数先祖的英魂。
而他手中的,是他的兄弟,赵棠,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