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梅枝在晨风里抖落残雪,赵煊跪在梅树下,铜匣子摊在膝头。匣底那卷泛黄的帛书被晨光穿透,显出墨迹洇开的二字。他指尖发颤,捏着帛书边缘,像捏着块烧红的炭。
赵大哥?赵恒蹲在旁边,声音发虚,这...这写的什么?
赵煊喉结滚了滚,没出声。帛书上的字像毒蛇往他眼里钻——赵煊之血,永镇幽冥。落款处盖着枚暗红指印,纹路与他左手拇指的胎记分毫不差。
是幽冥门的血契。赵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玄铁剑鞘磕在青石板上,你娘用你的血...和幽冥门做了交易。
赵煊猛地抬头,眼眶赤红:不可能!我娘不会...
她会。赵宸打断他,右肩胎记隐隐发烫,为了护着你,她什么都肯做。他想起母妃投井前攥着玉佩的手,想起那声破碎的,原来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赵煊攥紧帛书,骨节泛白:那...那幽冥门主...
是你祖父。赵宸的声音沉下去,你爹赵煜的亲生父亲,当年假死遁入幽冥门。你娘用你的血立契,换他二十年不伤你性命。
枯枝折断。赵煊盯着帛书上暗红的指印,突然想起娘临终前摸他脑袋的凉手,想起她说的阿煊要好好的。原来那凉意不是病气,是血契的反噬;那叮嘱不是期许,是诀别。
王爷!忽尔卓的喊声撕裂寂静,庙后...庙后有动静!
破庙残墙后腾起黑雾,雾中浮出个玄衣人影。宽大的斗篷遮了脸,只露出截苍白下颌,腕间骷髅念珠碰撞出脆响——正是幽冥门!
小主子。无常的声音像砂纸磨铁,门主...等您多时了。
赵煊踉跄起身,铜匣坠地:你...你叫我什么?
您身上流着门主的血。无常枯爪指向血契,这契约...今日该履约了。
赵宸一步挡在赵煊身前,玄铁剑青光暴涨:他若不去呢?
不去?无常怪笑,袖中甩出三道乌光,血契反噬,魂飞魄散!
乌光直扑赵煊面门!赵恒拔剑去挡,地被震飞出去。赵煊瞳孔骤缩,下意识抬手——腕间突然浮起暗红咒文,与血契上的指印一模一样!乌光撞上咒文,发出烙铁烫肉的声!
啊——!赵煊跪倒在地,左手腕皮开肉绽,黑血汩汩涌出。
赵大哥!赵恒扑过去,撕下衣襟给他包扎。布条瞬间被血浸透,咒文却像活物般在皮下游走。
无常的斗篷无风自动:小主子,您每反抗一次,血咒便深一寸。等咒文爬到心口...他喉咙里挤出尖笑,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您!
闭嘴!赵宸挥剑劈向无常,剑风卷起满地雪沫。无常化作黑雾散开,又在三丈外凝聚:镇北王,您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赵煊突然推开赵恒,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盯着腕间蠕动的咒文,又看了看地上染血的帛书,突然笑了:好...我去。
赵大哥!赵恒急得去拽他袖子,不能去!那是陷阱!
阿恒。赵煊掰开他的手,声音平静,我娘用命换我活到今日,不是让我当缩头乌龟的。他弯腰捡起铜匣,指尖拂过匣盖上干涸的血迹,总得...总得有人去终结这一切。
赵宸的剑尖垂下来。他望着赵煊挺直的脊背,恍惚看见当年母妃走向枯井的背影。原来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我陪你去。赵宸收剑入鞘。
我也去!赵恒攥紧拳头。
无常的斗篷下传来一声冷哼:门主只见小主子一人。
若本王非要跟呢?赵宸右肩胎记青光大盛,照亮半片梅林。
无常沉默片刻,枯爪指向北方:皇陵地宫...子时三刻。黑雾倏然消散,雪地上只余几点黑血。
回宫路上,三人沉默如铁。赵煊摩挲着腕间纱布,忽然开口:王爷,若我回不来...
没有若。赵宸打断他,你娘在天上看着。
慈宁宫暖阁里,太后听完始末,手中佛珠地断了线。檀木珠子滚了一地,她却不捡,只盯着赵煊腕间渗血的纱布:那血契...当真无解?
赵宸从怀中取出半块锁魂骨,母妃留下的东西,或可一搏。
太后指尖抚过骨片,忽然落泪:当年你母妃投井前,给了哀家半块玉佩,说若阿宸遭劫,以此破局她从颈间解下红绳,绳上系着半枚羊脂玉,玉身刻着缠枝莲纹。
赵宸接过玉佩,与锁魂骨残片一合——严丝合缝!青光自骨玉交叠处迸射,映得满室生辉。右肩胎记灼痛骤消,一股暖流顺着手臂汇入心口。
这是...赵煊腕间咒文突然淡去三分。
锁魂骨本是一对。太后声音发颤,你娘那半块以血养咒,她这半块...以命封魂。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皇城时,地宫石门缓缓开启。赵煊攥紧骨玉,独自走进黑暗。甬道尽头,九层祭坛耸立,坛顶玄袍人转过身——兜帽下是张与赵煜七分相似的脸,左眼覆着黑金眼罩。
像...真像你娘。幽冥门主的声音带着笑,当年她跪在这里求我时,眼睛也这么亮。
赵煊举起血契帛书:你要的,我带来了。
不够。门主枯爪一抓,帛书飞入他掌心,我要的是契约完成——用你的心头血,唤我重生!
祭坛突然震动!地面裂开血槽,无数黑手从槽中伸出,抓向赵煊脚踝!腕间咒文骤亮,剧痛让他跪倒在地。
娘...他咳着血沫,骨玉贴在心口,孩儿...来陪您了。
阿煊——!
一声厉喝破空而来!玄铁剑裹着青光劈开祭坛,赵宸如天神降临,剑尖直指门主:他的命,本王收了!
门主独眼迸出红光:赵宸!你毁我幽冥门百年基业!
毁你的是人心!锁魂骨玉青光暴涨,与玄铁剑芒交相辉映。赵煊腕间咒文寸寸断裂,黑手惨叫着缩回血槽!
门主暴怒,黑袍鼓荡如巨蝠:我要你们赵家...绝后!
血槽中突然伸出只巨爪,直掏赵煊心口!千钧一发之际,赵煊怀中的铜匣猛地弹开——匣底暗格里,半块染血的锁魂骨飞射而出,正正撞进巨爪掌心!
啊——!!门主发出凄厉惨嚎。巨爪在青光中灰飞烟灭,他覆眼的黑金罩碎裂,露出底下空洞的眼窝——那眼眶里,赫然嵌着半枚羊脂玉佩!
娘...赵煊望着那玉佩,泪如雨下。这是她留给他的铜匣,是她用命藏好的最后一张牌。
青光吞没了门主的惨叫。地宫归于死寂时,赵宸扶起赵煊,将他染血的手按在自己右肩胎记上。锁魂骨玉的青光顺着血脉流入赵煊体内,腕间血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结束了。赵宸轻声道。
赵煊望着祭坛上那滩黑灰,突然抓起骨玉狠狠砸下!玉石碎裂的脆响中,他嘶声痛哭:娘!孩儿...给您报仇了!
地宫石门缓缓开启,晨光漏进来。赵恒举着火把站在光里,脸上还挂着泪:赵大哥!哥!
赵煊抹了把脸,弯腰捡起铜匣碎片。碎片里夹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女子娟秀的字迹:阿煊,娘走了。你要像梅花,越冷越开花。
他将纸片按在心口,迎着晨光挺直脊背。风雪已尽,梅香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