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醒过来时，窗外正泛着鱼肚白。
他躺在青木堂的诊床上，身上盖着条洗得发白的棉被，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艾草香。后颈的衣领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像块浸了水的破布。
“秦医生，您醒了？”
阿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她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碗沿飘着层米油，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我睡了多久？”秦墨坐起身，嗓子干得发紧。
“约莫三个时辰。”阿婆把碗递过来，“苏小姐守了您半宿，见您醒了才去厨房熬粥。”
秦墨接过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度，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抖。昨夜施针时，他几乎耗尽了体内的真气，连带着《青帝长生经》的“生灵之焱”都蔫了下去，活像被掐灭的蜡烛。
“苏老先生呢？”他问。
“老爷子在东厢房歇着。”阿婆压低声音，“方才苏小姐进去送药，说您醒了就来叫我。您可别急着起来，周警官说今早会来给您做笔录。”
秦墨应了声，慢慢喝着粥。小米粥熬得极稠，米粒在舌尖化开，带着股清甜的米香。这是他这半年来喝过最香的粥——前半夜在苏宅施针时，他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秦医生，您手怎么这么凉？”阿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秦墨这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凉得像块冰。他这才想起，《青帝长生经》的修炼需“抱元守一”，若强行透支真气，便会反噬自身。昨夜为驱苏济世体内的阴寿蛊，他几乎是拿命在拼。
“没事，许是夜里受了凉。”他抽回手，勉强笑了笑。
阿婆却皱起眉：“您这脸色比昨日还差。要不……我让清婉给您煮碗姜茶？”
话音未落，走廊里传来脚步声。苏清婉端着个青瓷碗走进来，发梢还沾着水珠，显然是刚洗过脸。她穿了件浅灰色毛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
“秦医生醒了？”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这是我用老姜和红糖熬的，驱寒的。”
秦墨掀开碗盖，姜茶的香气混着红糖的甜，在空气里散开。他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直冲天灵盖，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谢了。”他说。
苏清婉在他床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袖口：“昨夜……辛苦您了。”
“不辛苦。”秦墨低头盯着碗里的姜茶，“苏老先生怎么样？”
苏清婉的眼神暗了暗：“爷爷醒了，说要见您。”
秦墨跟着她走到东厢房。苏济世靠在床头，膝头盖着条驼色绒毯，手边放着个青瓷茶盏。见他进来，苏济世挣扎着要起身。
“苏老先生别动。”秦墨连忙扶住他，“您还没好利索。”
苏济世坐下，目光落在秦墨脸上，浑浊的眼睛里泛着光：“秦医生，昨夜……多谢你。”
“您别这么说。”秦墨在他对面坐下，“是您信任我，我才敢下针。”
苏济世沉默片刻，突然说：“我昨夜梦见了三十年前的事。”
秦墨心头一紧。他知道，苏济世要说的，定与阴寿阁、万宝阁有关。
“梦见老掌柜了。”苏济世的声音沙哑，“他站在万宝阁的顶楼，身后跟着个穿灰布衫的年轻人——就是当年替他顶罪的侄子。”
秦墨想起昨夜苏济世身上的青黑色印记，形状像条毒蛇。他猜测，那年轻人便是阴寿阁的头目，而苏济世替他顶的，是“借寿”的因果。
“老掌柜说，‘你欠我三条命，我用你的阳寿来抵’。”苏济世自嘲地笑了笑，“可那三条命，本就是我该救的。那年瘟疫，我偷偷用活人血养参，救了二十多个病人……其中一个，就是老掌柜的孙子。”
秦墨瞳孔微缩。活人血养参，是《济世医典》里记载的“禁术”，需以施术者的阳寿为引，换取药材的药性。苏济世当年为救人，不惜触犯禁忌，却不想被人拿捏了把柄。
“那阴寿蛊……”
“是我自己种的。”苏济世打断他，“老掌柜说，只要我戴着那半块玉佩，蛊虫就不会发作。可我没想到，三十年后，它会因为《济世医典》的出现而苏醒。”
秦墨想起昨夜苏济世心口处的青黑色印记，那是阴寿蛊的本体。原来，玉佩不仅是《济世医典》的钥匙，更是压制蛊虫的“封印”。
“秦医生，你说《青帝长生经》里记载的‘至阳之体’，能驱散阴煞。”苏济世突然抓住他的手，“我体内的蛊虫，是不是也能用这法子驱除？”
秦墨摇头：“苏老先生，您的身体太虚弱了。昨夜我强行驱蛊，已经耗尽了真气。若再强行施为，怕是……”
“我明白。”苏济世松开手，笑了笑，“我只是想……再试试。”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苏济世斑白的头发上。秦墨看着他苍白的脸，突然想起《青帝长生经》里的一句话：“医者仁心，渡人亦渡己。”
或许，真正的“医道”，不是强行改变什么，而是学会接受，学会等待。
“苏老先生，我明日去一趟万宝阁。”秦墨说，“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苏济世猛地抬头：“不行！万宝阁的人……”
“我会小心的。”秦墨打断他，“苏小姐会陪着我。而且，我需要更多的线索——关于阴寿阁，关于《济世医典》，关于您当年的事。”
苏清婉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厚外套：“爷爷，秦医生说得对。我们去万宝阁，当面问清楚。”
苏济世看着两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好……我陪你们去。”
午后的阳光正好。秦墨站在青木堂门口，望着苏清婉把苏济世扶上轿车。苏清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担忧，却也带着坚定。
“秦医生，我们等你。”她说。
秦墨点了点头，转身走进诊所。阿婆正拿着扫帚扫地，看见他进来，笑着打招呼：“秦医生，您可算醒了。周警官刚才来过，说下午三点来接您。”
秦墨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上午十点。他走到药柜前，取出《青帝长生经》和《济世医典》，坐在诊桌前翻看起来。
《青帝长生经》的第一页，写着：“医道通仙，非独疗疾，亦能渡魂。”
《济世医典》的第一页，写着：“医者仁心，渡人亦渡己。”
两本书的扉页，竟有着相同的批注。
秦墨的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书页，突然笑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