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拉 ——!”
清溪村晒谷场的黄土地上,晓阳刚捂热的大白纸突然被扯成了歪歪扭扭的形状。橙色蜡笔刚描好的 101 室窗框,像被拦腰斩断的阳光,裂出一道刺眼的口子;绿色蜡笔涂的向日葵,更是被小胖狠狠踩在鞋底,黑鞋印糊住了花瓣,活像一滩烂泥。
“林晓阳,你装什么装?” 小胖拎着纸的另一头,唾沫星子溅在晓阳脸上,“我爸说了!拆迁房就是鸽子笼!你画这么大窗户,骗鬼呢?还跟奶奶住隔壁?我看你家就是走后门才分两套房!”
风卷着麦秸秆刮过来,把破纸吹得贴在晓阳腿上。他死死攥着纸角,指甲抠得发白,眼泪 “啪嗒” 掉在沾了泥的向日葵上 —— 这张纸是昨天晚上,奶奶从建国的木工废料里翻出的包装纸,厚得能扛住风吹;橙色蜡笔是晓梅上周从学校带回来的,说是同桌送的,特意留给他画窗框;连那支快用完的绿色蜡笔,都是他攒了三天的糖钱,在镇上小卖部买的。
“我家没走后门!” 晓阳突然冲上去推小胖,却被对方一胳膊顶在胸口,摔在麦秸秆堆里。膝盖蹭破了皮,渗出血珠,他却顾不上疼,爬起来就去抢那张纸,“我爸说 101 的窗户比老院大两倍!能晒到奶奶的藤椅!你凭什么踩我的画!”
“就踩!” 小胖又踩了一脚,这次正好碾在晓阳特意画的 “矮开关” 上 —— 那是他听奶奶说夜里开灯要踮脚,特意画在 101 室门口的小方块,“你家就是穷装!等搬了新家,看你还能不能在槐树下玩铁皮青蛙!”
晓阳抱着破纸,突然放声大哭。哭声惊飞了晒谷场边的麻雀,连蹲在远处抽烟的李叔都往这边看。他不管不顾地往家跑,帆布书包上的奥特曼贴纸被风吹得卷了边,里面的数学作业本掉出来都没捡 —— 满脑子都是那张破画:奶奶的大窗户裂了,向日葵脏了,连给布偶兔子画的小挂钩,都被撕得只剩个小角。
“妈!爸!奶奶!”
刚冲进林家小院,晓阳就扑在赵秀兰怀里,把破纸举得高高的。赵秀兰正颠着铁锅炒青菜,油星子溅在围裙上都没顾上擦,看见纸上的破口和泥印,心一下子揪紧了:“咋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林建国刚刨完松木,手里还沾着木屑,看见儿子膝盖上的血和哭红的眼睛,瞬间沉了脸:“是不是小胖?我去找他爸!”
“别去!” 晓阳拽住建国的衣角,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把破纸往八仙桌上摊,“我要补画…… 把奶奶的窗户补得更大,把向日葵画得更圆…… 还要给我的房间加个书架,放所有漫画书!”
林老太拄着枣木拐杖走过来,看见纸上的狼藉,没骂也没急,只是从针线笸箩里翻出卷浆糊和剪刀:“晓阳乖,奶奶给你补纸。这纸厚,粘好跟新的一样,咱把窗户画得比之前还大,让阳光照得奶奶的藤椅暖烘烘的。”
赵秀兰蹲下来,用温水给晓阳擦膝盖,一边擦一边说:“妈给你找块新布,缝个小口袋,把画装进去,再也不会被人撕了。咱新家的窗户,不仅大,还要装双层玻璃,冬天不进风,夏天不进蚊子,比你画的还舒服。”
建国没去找小胖,而是从木工角拖来块平整的木板,铺在八仙桌上:“晓阳,爸给你当桌子,你想画到半夜都成。你画的书架,爸给你做两层的,上面放漫画,下面放你的铁皮青蛙,好不好?”
那天晚上,林家的灯亮到了后半夜。
晓阳跪在木板前,手里攥着奶奶粘好的大白纸,先用铅笔轻轻描框 —— 这次把 101 室的窗户画得比之前宽了一指,还在窗边加了个小窗台:“奶奶能放花盆,还能晒我的布偶兔子。”;再用橙色蜡笔仔细涂窗框,断了的蜡笔头用胶布缠上,涂得格外认真;最后换绿色蜡笔,把向日葵画得比之前大了一圈,旁边还加了棵小青菜:“妈妈的咸菜缸能放这儿,腌的萝卜干跟老院的一样好吃。”
建国坐在旁边刨松木,时不时看一眼儿子的画,嘴角藏不住笑;赵秀兰煮了绿豆汤,凉在井里,每隔半小时就给晓阳端一碗;林老太坐在藤椅上缝补,手里的针线慢慢走,眼睛却一直落在那张画上 —— 看晓阳给 101 室加矮开关,给 102 室画小挂钩,给客厅画能坐五个人的大桌子,每一笔都透着股执拗的盼头。
第二天放学,晓阳把补好的画揣在新缝的布口袋里,再也没去晒谷场。有人问他怎么不玩捉迷藏,他就说 “要画新家”;有人笑他画的窗户像扁烧饼,他就说 “我爸说比这还大”。作业本的空白页被他画满了细节:给奶奶的房间加了个小缝纫机(那是奶奶舍不得扔的老物件),给自己的房间加了个小书架(能放晓梅给的漫画),给客厅加了个咸菜缸(赵秀兰的宝贝)。
周末那天,建国突然说要带晓阳去新家选址地。3 号楼刚盖到第三层,脚手架上的工人忙着绑钢筋,“叮叮当当” 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建国牵着晓阳站在 101 室的位置,指着墙上预留的窗户洞:“你看,这就是奶奶房间的窗户,比你画的还大,到时候装双层玻璃,冬天晒被子能晒到下午。”
晓阳踮着脚往窗户洞里看,阳光从洞口涌进来,在地上投了个大大的长方形,比老院的窗户大了足足一圈。他突然跳起来,拽着建国的手喊:“爸!能放下两盆向日葵!还能晒奶奶的棉袄!” 又跑到 102 室的窗户洞前,眼睛亮得像星星,“我的房间也能照到书架!漫画书不会受潮了!”
从新家回来,晓阳连夜改画 —— 把 101 室的窗台画得更宽,能放三盆花;把 102 室的书架画成两层,上面放漫画,下面放铁皮青蛙;甚至在客厅的大桌子旁边,加了个小小的布偶兔子图案 —— 那是他睡前突然想起的,要让兔子也跟全家一起吃饭。
有天晚上,晓阳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那支橙色蜡笔,纸上的 101 室窗户旁边,多了个歪歪扭扭的小圆圈 —— 是他梦见奶奶在窗边缝补,特意画的月亮。建国起来喝水时看见,没舍得叫醒他,只是拿了件小外套盖在他身上,看着那张画,突然觉得:儿子画的不是新家,是林家一大家人,踏踏实实盼了一辈子的暖日子。
后来,晓阳把画贴在堂屋最显眼的地方,每天早上都要摸一摸 —— 摸那扇蓝色的大窗户,摸那朵绿色的向日葵,摸那个橙色的矮开关。他总跟家人说:“等搬了新家,咱们就按这个画布置,好不好?”
而每次,全家都会笑着应:“好!”
窗外的槐树叶 “沙沙” 响,像在附和;桌上的蜡笔并排摆着,像一排小小的卫兵,守护着晓阳笔下的新家,也守护着林家那点热乎乎的盼头 —— 盼着快点搬进去,盼着奶奶在大窗户边晒被子,盼着一家人围着大桌子吃饭,盼着那些画里的日子,早点变成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