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水湾的夜,永远被湿冷的雾气、劣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以及底层挣扎求生的喧嚣所笼罩。
一条狭窄、堆满腐烂垃圾的后巷深处,空气突然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剧烈扭曲、波动。
随即,一道身影踉跄着从那片混沌的光影中被“吐”了出来,重重摔在冰冷滑腻的石板地上。
“呃…”
维里克闷哼一声,剧烈的空间撕扯感让他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贪婪地呼吸着污浊却充满“生”气的空气。
几年了?他终于离开了那座冰冷的钢铁坟墓!但代价…他摊开紧握的左手。
那张流转着暗紫色不祥流光的黑色卡片——“万象之匣”——正安静地躺在他掌心,如同沉睡的深渊巨兽,边缘的微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
指尖残留着使用“空间褶皱”撕裂通道后的冰冷刺痛感,以及…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只枯爪被吞噬生机化为飞灰的景象。
【…欢…迎…回…归…尘…世…】
灵魂深处的低语带着一丝愉悦的余韵。
【…力…量…的…滋…味…如…何…?】
【…更…多…的…游…戏…等…待…着…你…】
维里克猛地甩头,将这蛊惑的呓语强行压下。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站直身体,目光扫过这条熟悉又陌生的后巷。
老烟斗倒下的阴影仿佛还烙印在墙角,老师的疯狂教诲则在耳边低回。
他需要钱,需要身份,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舞台。
一个既能满足那被扭曲的“游戏”欲望,又能…有限度地践行老烟斗那套“未得利前,必似绅士”信条的舞台。
这或许是他对抗卡牌低语、对抗彻底沉沦的最后一道脆弱的锚链。
他的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贫民窟棚屋,投向远处上城区灯火辉煌的方向。
最终,锁定在“安落卡旅馆”那标志性的、镶嵌着巨大彩色玻璃穹顶的轮廓上。那里是锈水湾最奢华、守卫也最森严的地方之一。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一条消息——并非来自卡牌,而是当年跟随老烟斗时偶然听到的传闻:旅馆顶层的私人藏馆里,最近迎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匿名收藏家寄存的“小玩意儿”,一幅据说是精灵纪元流落出来的、描绘晨曦森林的微型油画《银露晨歌》。
价值连城,守卫森严。完美的目标。一场…献给自己的“首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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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落卡旅馆顶层,私人藏馆走廊。
空气弥漫着昂贵熏香和皮革的味道,厚实的鸢尾花图案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
两名身着笔挺制服、佩戴着公国荆棘徽章的守卫,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厚重的橡木大门两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走廊。
维里克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尽头。他不再是那个狼狈的逃亡者。
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晚礼服,面料考究却不张扬,衬得他身形挺拔微卷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苍白的面容在走廊壁灯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沉静而略带忧郁。
他手中拿着一份装帧精美的硬壳文件夹,步履从容,带着一种学者或鉴赏家特有的专注气质。
“晚上好,先生。”
左侧的守卫上前一步,手臂礼貌却坚决地抬起,挡住了去路。他的目光审视着维里克陌生的脸孔。
“这里是私人区域,不对外开放。”
维里克停下脚步,脸上没有任何被阻拦的不悦,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歉意的微笑。
他微微颔首,动作流畅自然,模仿着记忆中老师那种漫不经心的优雅,却又努力融入一丝属于“绅士”的真诚。
“抱歉,打扰了。我是霍夫曼教授派来的助理,维伦。”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受过良好教育的清晰吐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令人信服的亲和力,巧妙地运用了模仿老师语调的技巧,却剔除了其中的冰冷傲慢。
“教授临时接到学术会议通知,无法亲自前来核对那幅《银露晨歌》的湿度控制数据,特意嘱咐我将最新的监测报告送达,并再三叮嘱务必查看画框背板的微小裂纹是否稳定。他对此非常忧虑。”
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夹,封面上印着一个复杂的、属于某家知名艺术品鉴定机构的烫金徽记(自然是伪造的,但足以乱真)。
守卫审视着维里克无懈可击的仪态和那份看起来极其专业的文件,眼神中的警惕略微松动。
霍夫曼教授是旅馆的贵宾,对艺术品确实有着近乎病态的苛求。
他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开:“请稍等,我需要通报霍夫曼先生确认。”他转身,按响了门旁的一个铜制通讯铃。
就在守卫转身、注意力移开的刹那!
维里克眼底深处,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紫色幽光悄然流转。
【空间褶皱】!
意念微动,卡片在礼服内袋无声震颤。
维里克的感知瞬间穿透了厚重的橡木门和墙壁,如同水银泻地。
门内复杂的机械锁结构、能量警戒线的分布、甚至空气中微尘的流动轨迹,都在他意识中清晰地构建出来。
一个位于门轴上方、因常年开关而应力最脆弱的空间节点,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般“亮”起!
【时间回响】! 同时发动!
守卫按下通讯铃后肌肉的细微收缩、即将转身回头的趋势、另一个守卫下意识扫视走廊尽头的目光偏移…未来零点几秒内的动作轨迹,如同叠加的残影,瞬间涌入维里克的脑海。
时机!就是现在!
守卫的手指即将离开通讯铃按钮,身体重心开始回转。
维里克动了!动作快如鬼魅,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流畅感,仿佛只是优雅地向前迈了一步!但这一步落下时——
【空间褶皱】! 代价瞬间袭来!
维里克感觉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拉扯、压缩,随即又被猛地“弹”开!内脏传来一阵扭曲的钝痛,眼前微微发黑。但效果立竿见影!
他的身影在原地模糊了一瞬,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下一刻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门内——守卫的身后,私人藏馆那铺着厚地毯的寂静空间之中。
整个瞬移过程无声无息,连空气的涟漪都微乎其微!
“先生?”守卫转回头,对着空空如也的走廊,愣住了。
刚才那位助理呢?
藏馆内,维里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强压下空间跳跃带来的眩晕和代价反噬。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目标——挂在对面墙上、镶嵌在精致秘银画框中的《银露晨歌》。
画作不大,却散发着宁静悠远的自然魔力,精灵少女在林间起舞,露珠仿佛随时会从叶尖滴落。
然而,警报系统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它。肉眼可见的淡蓝色能量光束交错纵横,画框本身也连接着极其精密的压力感应装置。
维里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需要一场华丽的“谢幕”。
他再次集中精神,意念锁定那幅画。
【概念赋予】! 卡片在怀中低鸣。
维里克感觉自己的精神力被瞬间抽走一缕,同时一股奇异的、对空间和光线本质的认知混淆感涌上心头,仿佛世界的规则在他眼中短暂地扭曲了一下。
他强忍着不适,将“不被现有探测手段察觉”的概念,如同披风般赋予给那幅画本身!
笼罩着画作的淡蓝色能量光束骤然变得极其微弱、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投影!画框上的压力感应装置指示灯也诡异地闪烁了几下,归于沉寂!
画作本身,在视觉上并未消失,但在整个警报系统的“感知”中,它如同被暂时“遗忘”了。
维里克没有立刻去取画。
他从容地从怀中(利用空间褶皱制造的小型虚空口袋)取出一幅早已准备好的、几乎能以假乱真的赝品。然后,他缓步走向真品,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欣赏。
他伸出手,并非粗暴抓取,而是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极其轻柔、精准地捏住画框边缘,利用巧劲将其从悬挂装置上卸下。同时,另一只手以流畅得近乎舞蹈的动作,将赝品挂回原处。
【概念赋予】! 又是一次精神力的抽离和认知混淆的眩晕!
维里克将“与真品拥有相同能量标记与物理特性”的概念,短暂地赋予了那幅赝品。
赝品挂上的瞬间,警报系统重新“感知”到了它,淡蓝色的光束稳定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真品《银露晨歌》被他小心地收入了虚空口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耗时不过数秒,安静得如同幽灵拂过。
门外传来守卫疑惑的对话声和通讯铃的再次响起。时间不多了。
维里克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礼服前襟,目光扫过藏馆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镶嵌着金雀花家徽的保险柜。
一丝玩味的笑意浮上嘴角。
他走到靠窗的华丽书桌前,拿起桌上备用的烫金信笺和羽毛笔。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字迹流畅而优雅:
致尊贵的霍夫曼先生及安落卡旅馆:
今夜星光黯淡,唯有《银露晨歌》的精灵低语,能照亮旅人的归途。暂借片刻,以慰寂寥。
赝品虽拙,聊表歉意,望博一笑。
画框背板的裂纹,似乎通向更有趣的秘密?
—— 一位欣赏美的过客
落款处,他信手画了一个简练的图案——并非签名,而是一个小小的、带着戏谑弧度的笑脸符号。
做完这一切,他从容地走向藏馆另一侧通往紧急疏散楼梯的门。
在开门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书桌,脸上那模仿自老师的冰冷玩味与一丝属于“绅士怪盗”的、近乎表演的从容完美融合。
【混沌低语】!
这一次,维里克主动选择了最危险的神系!他并非针对守卫,而是将目标锁定在门外那位刚刚放下通讯器、一脸困惑的守卫长霍夫曼身上!
意念集中,将霍夫曼内心深处对艺术品的病态占有欲和守护职责带来的焦虑感,瞬间放大数倍!
卡片在怀中剧烈震颤!一股冰冷、混乱、充满疯狂呓语的狂潮瞬间反噬涌入维里克自己的脑海!
无数扭曲的画面冲击着他的理智:破碎的画框、燃烧的金雀花、老师那狂笑的焦黑面孔!
癫狂的冲动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他闷哼一声,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形,额角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控制不住要狂笑出声!
代价!可怕的同步癫狂!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用尽全身意志对抗着那来自深渊的疯狂低语!几秒钟的煎熬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他强行压制住了那毁灭性的精神污染,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恢复了冰冷的清明。
门外,守卫长霍夫曼已经彻底陷入了焦虑的漩涡。
他不再等待通讯回应,焦躁地掏出钥匙,颤抖着手插入锁孔:“开门!快开门!我感觉不对劲!”
维里克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残存的疯狂呓语。他推开紧急楼梯门,身影无声地融入黑暗。
在他消失的瞬间,藏馆主门被霍夫曼猛地推开!守卫长惊恐的目光第一时间投向墙壁——赝品完好地挂在那里。他松了口气,但随即,书桌上那张烫金的信笺如同挑衅般跃入眼帘!
霍夫曼冲过去抓起信笺,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那优雅的措辞和落款的笑脸,如同最恶毒的嘲讽!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那幅画,疯狂的占有欲和职责带来的巨大恐惧被混沌低语无限放大,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判断。
“假的!这是假的!!”霍夫曼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双眼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公牛,猛地扑向那幅赝品,“抓住他!封锁旅馆!他一定没跑远!!!”
整个顶层瞬间陷入混乱!守卫的呼喝声、警报被强行拉响的刺耳鸣笛、霍夫曼疯狂的咆哮交织在一起!
而在旅馆后巷最深的阴影里,维里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
他手中紧握着那张散发着冰冷气息的卡片,脸色苍白,但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混合着疲惫、疯狂与一丝扭曲满足感的弧度。
混乱的交响乐在他头顶的旅馆中奏响,那是他精心策划的“谢幕曲”。
他低头,再次看向那张烫金信笺的末尾,目光落在自己留下的那句话上:“画框背板的裂纹,似乎通向更有趣的秘密?”
一丝真正的、冰冷的疑惑取代了之前的戏谑。
那并非纯粹的误导。在发动【概念赋予】窥探画框结构时,他确实感知到,背板的裂纹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个极其微小、与画作本身魔力格格不入的…机械结构?像是一个…微缩的暗格?
“更有趣的秘密…”维里克低声呢喃,灵魂深处的卡牌低语似乎也带着一丝新的兴趣嗡嗡作响。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锈水湾厚重的迷雾,仿佛看到了更远处,某个帝国宏伟城堡的轮廓。
安落卡旅馆的混乱,只是一个开始。“绅士怪盗”的名号,将在今夜随着霍夫曼的咆哮和那张优雅的“借条”,悄然传遍暗巷与沙龙。
而那张卡片,在他掌心无声旋转,等待着下一场…更加盛大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