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心的老槐树下,那台用了十年的磅秤被擦得锃亮,铸铁的秤盘泛着青黑色的光,秤砣上的红漆虽掉了大半,50kg的刻度却依旧清晰。李大叔戴着老花镜,正蹲在地上调试秤星,手指在秤杆上慢慢滑动,直到游码稳稳卡在刻度线,才直起身捶了捶后腰。
都看好了,秤准着呢。他往秤盘上放了块标着10斤的石头,秤杆地扬起,游码在刻度上游走半圈,稳稳停在10斤的位置。去年刚去县里校准过,差一两都能看出来。
王二婶把装好的土豆袋往旁边挪,粗布麻袋上的商超专用标签在阳光下晃得亮眼。老李头,仔细点好。她拍了拍麻袋上的浮土,赵老板的人精着呢,少一两都得嚷嚷,多一两他们可不会吭声。
陈老五蹲在磅秤旁抽烟,烟袋锅的火星明明灭灭。多一两也不行。他往地上啐了口烟丝,咱是合作社,讲究的是公平,多给了就是亏了大伙的钱,少了就是砸自己的招牌。
说话间,赵老板的货车就停在了院门口,司机小张跳下来,穿着件印着超市logo的蓝色背心,胳膊上的肌肉鼓鼓囊囊。李大叔,快点过秤吧,赵老板还等着回话呢。他往磅秤旁凑了凑,一股汗味混着汽油味飘过来,我这还有别的活呢。
急啥?李大叔没动,指着磅秤上的石头,先试试秤,准了再称。
小张不耐烦地挥挥手:试啥试?赶紧的。他扛起个麻袋就往秤盘上放,的一声,秤盘被砸得晃了晃,秤杆在刻度上游走不定。
轻点!李大叔赶紧拦住他,这秤盘是铸铁的,经不起这么摔。他扶着秤杆慢慢稳住,等指针不再晃动,才凑近了看,三十五斤七两。他往账本上记着,笔尖在纸上划出沙沙声,记三十五斤半,零头抹了。
小张撇了撇嘴:七两还抹零?李大叔你也太较真了。他又扛来个麻袋,这次轻了些,多一两少一两的,算啥大事?
对咱庄稼人来说,一两都算大事。三秒抱着账本走过来,封皮上的扎根合作社五个字是爷爷写的,笔锋遒劲有力。多的是您占便宜,少的俺们吃亏,一分都得较真。她往磅秤上放了个小土豆,秤杆立刻往上扬了扬,您看,多这小半拉土豆,秤就显出来了。
小张没说话,只是加快了搬麻袋的速度。李大叔盯着秤杆上的指针,眼睛眯成条缝,老花镜滑到鼻尖也顾不上推。三十七斤整。他报着数,三秒在旁边飞快地记,这个记三十七斤。
李大叔,差不多就行。小张搬第五袋时,秤杆显示三十六斤三两,他随口就说,记三十六斤得了,省得麻烦。
不行。李大叔的声音突然提高,往秤盘里加了个拳头大的土豆,现在是三十六斤五两,记三十六斤五两。他把多放的土豆拿下来,少了三两,得补上,不能让你吃亏,也不能让咱亏了。
小张的脸有点挂不住,往货车驾驶室看了看,赵老板正在打电话,没注意这边的动静。李大叔,您这是故意折腾人吧?他往磅秤上放麻袋时,力道重了些,秤杆晃得更厉害了。
谁折腾你了?陈老五站起来,烟袋锅往秤杆上一靠,火星子差点燎到麻绳,这磅秤跟了老李头十年,比他孙子还亲,差一两都能给你较出真章来。他指着麻袋,你要是嫌慢,自己称,我们可不管准不准。
小张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耐着性子等李大叔慢慢称。太阳越升越高,晒得人头皮发麻,院心的槐树叶被晒得打卷,蝉在树上知了知了地叫,更添了几分烦躁。
称到第二十袋时,秤杆显示三十九斤九两,李大叔皱了皱眉,从旁边的筐里拿了个小土豆放上去,四十斤整。他把小土豆装进旁边的空袋,这个记四十斤,补的土豆单独装,算在总数里。
李大叔,您这是......小张急了,多一两就算了,还特意补?有这功夫都称完了!
这不是功夫的事,是良心的事。爷爷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枣木拐杖在地上拄出笃笃声,咱合作社卖的是土豆,也是信誉。少一两,就得补上;多一两,也得扣掉,不能含糊。
赵老板挂了电话,从驾驶室探出头:咋回事?这么久还没称完?
赵老板,您这司机嫌我们过秤太较真。三秒往货车那边喊,说多一两少一两不算啥。
赵老板跳下车,往磅秤这边走,皮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咯吱声。小张,怎么说话呢?他瞪了司机一眼,李大叔较真才好,说明人家实在,不糊弄。他转向李大叔,您接着称,该咋算咋算,我们信得过。
李大叔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过秤的速度,眼神却依旧专注,每个麻袋都要等指针稳定了才报数,多一两少一两都要调整。三秒在旁边记着,笔尖在账本上飞舞,数字密密麻麻地排着队,像群听话的小兵。
太阳爬到头顶时,最后一个麻袋终于称完了。李大叔把账本递给赵老板,上面记着每个麻袋的重量,加起来正好一万斤,不多不少。您点点,总数一万斤,零头都找齐了。
赵老板看都没看,直接在账本上签了字:不用点,我信得过你们。他让小张转账,货款八千块,一分不少。
小张转账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李大叔,您这较真的劲儿,我服。他往磅秤上看了看,以后我拉货,就愿意找您这样的。
李大叔嘿嘿笑了,把磅秤上的石头放回原处:不是较真,是实在。咱庄稼人,面朝黄土背朝天,挣的都是辛苦钱,一分一厘都得算清楚。
陈老五蹲在地上,烟袋锅里的烟丝快燃完了。赵老板,有空常来。他往望海坡的方向指了指,秋天收玉米,也按这规矩给您留最好的。
赵老板笑着点头:一定来。他上了货车,摇下车窗喊,下次过秤还找李大叔,我放心!
货车扬起的尘土里,三秒把账本收进帆布包,封皮上的字被晒得更亮了。她知道,这过秤的较真,不是小题大做,是合作社的底气——每一分重量都清清楚楚,每一分价钱都明明白白,这样的日子,才能过得踏实,过得长久。
院心的磅秤还摆在老槐树下,秤盘上的阳光像撒了层金粉,秤杆在微风里轻轻晃,仿佛在诉说着一个道理:庄稼人的日子,就该像这磅秤一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半点都不能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