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
这几乎是极其漫长的一夜。
齐传铮和萧执玉一路打到少微景氏门前。
他能感觉出来，萧执玉似乎在拖延时间。
越打，齐传铮越心中不安。
这份不安终于在景氏开门的时候直直砸下。
……他果然请到了别的人。
“和你打没意思，”萧执玉笑着从怀中掏出信号烟花，“人太少了。”
“你要做什么？”齐传铮看着萧执玉后退一步。
楚云天早已伸手去夺，却终究迟了一步。
“这是骨醉宫召集令。”楚云天看向天空中那紫色的月亮，“……若见此令，则月州所有世家，因骨醉宫为月州第一大宗，需听召前来。”
“什么？？”齐传铮头皮发麻，“我最讨厌这种围了很多人的环节……感觉他又要拖我下水了。”
萧执玉的手段翻来覆去就那些。
“等一下，”楚云天回头，“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活蛊，走尸，祟鬼。”齐传铮闭眼，“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师父！”楚云天给知风传音，“小心景氏重蹈朝露阁覆辙！”
“晚了。”萧执玉朗声大笑，“知风他守一夜结界，灵力又能剩多少？”
要绷着弦防止萧执玉前来。
要谨慎的守着阵。
平宜最后的百姓都在少微景氏，知风离开不得半步。
天恒宗忙于擎山柱赈灾，就算拨人，这儿是云州，他们光州的不能把手伸那么长。
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盘死局。
骨醉宫步步围困的死局。
他们不来，觉照砚必在萧执玉手中；
他们来，也不能保证就救下所有人。
但是为了觉照砚，他们必须来。
……就像朝露阁。
他们必须去。
“楚云天啊，”齐传铮述心抵地，看着那烟花笑了笑，“好熟悉的剧情。”
我又要被栽赃陷害了。
“我保你。”楚云天沉声，“天恒宗也保你。”
“不。”齐传铮摇头，“这一次，你们要放我。”
“为什么？”楚云天看着齐传铮，“你又要自己去做什么危险的事？”
“因为他们拉我入伙。”齐传铮抱臂抬了抬下巴，“盛情难却。”
“你……”楚云天看着越围越多的人，“不听。”
“楚云天，你想好了，今天要是保我，你这名声可就毁了。”齐传铮就笑着推开人，“我已经猜到萧执玉又要干什么了。但你，不行，你和天恒宗，都要带着清誉回去，明白吗？”
“少废话。”楚云天长弓化剑，“我能保你到哪一步，就会到哪一步。”
“傻。”齐传铮回头把人推入府内，“去吧，找你师父。”
楚云天被他推的一个越阻，而齐传铮已经背地里传音给他：“与我反目。与知风能净化一个是一个。”
这时候楚云天明面上再保齐传铮，相当于萧执玉叽里咕噜那些条条陈罪有了共犯；所以齐传铮必须先把他弄开，至少现在不要在自己旁边。
神界出手，破阵只在分分钟。
“知风，”来的那个人手中凝起火球，“逐光之征你赢不了神界，二十年过去你依然赢不了我们。”
“胜负未定。”知风走出来，“楚云天，去守净化的阵，我已经把活蛊压制住了。”
嵇揽琛与那么些师兄弟师姐妹要守一个晚上才能顶住的阵法，知风孤身便能起阵。
“……是。”楚云天无奈，只得转去接替知风的位置。
“司火之神。”知风伸手把齐传铮也拎进门，“你便试试，我能否弑神。”
他的手中是他的长剑，问神。
齐传铮仿佛看见了前辈口中打上神界的寡僧。
白袍翻飞，天地色变。
昨夜怕吓到民众，齐传铮未让前辈出现。
这时候，可以召前辈了。
齐传铮翻手，契令抵地，灵兽呼啸着破风而来：“师父，我助您些微之力！”
知风瞥眼，颔首，翻身跃上：“好。”
他引司火之神去旁处打了。
齐传铮则看向萧执玉：
“今天，我不会让你踏入少微景氏半步。”
——————
天恒宗。
“大长老，骨醉宫旧盟令。”
一名小弟子呈递上报告。
“云州平宜？那不是知风带着楚云天去了么？”大长老转过身。
知风不在，他又得出山理事。
旧盟令，是旧时上一任宗主还在位之时，四大仙门签下的互助契令。
此令若出，守望相助。
不过四大仙门也知道不能互相利用，盟令只能用一次。
启明教那个用在了逐光之征。
朝露阁那个用在了骨醉宫围困。
天恒宗的还没有用。
现在骨醉宫要做什么？居然拿出了盟令？
“师父。”
嵇揽琛站在堂下，恭敬出声。
“讲。”
大长老走下来。
“我知晓，此令若出，再远必去。”嵇揽琛低头，“怕是与觉照砚相关。”
“谁都知道。”大长老仔细想着宗门还能去的人，“长老层不能去，去了天恒宗没人镇守；遣弟子去，又显得不重视……”
“那您这意思不是只能我去了么。”嵇揽琛无奈，“带不带晏弦终？”
“不带。”大长老摇头，“天恒宗本来就没剩几个长老，晏弦终他是戒律堂的，去外务做什么，你当是委托？他去了，现在天恒宗这么乱，戒律长老管的过来？”
“我晓得。”嵇揽琛低头，“我点人去。”
“与人界主宫一起行动。”大长老嘱咐，“旧盟令也有人界主宫一份。”
“好。”嵇揽琛点头，“那晏弦终……”
“莫让他知道。”大长老沉声，“销骨楼需要人。”
嵇揽琛去山门的时候到底还是遇到了晏弦终。
“你要下山？”晏弦终抱着剑，“我看见讯号烟花了。”
“我不下山，你告诉我还有谁能下山？”嵇揽琛抬头，“与楚云天有关的话，宁霄程亦明那几个我全没带，你记得看好他们，下山不批。”
“好。”晏弦终点头，“此去平安。”
嵇揽琛心想答应真爽快居然没说要一起下山，是一巴掌扇老实了么？
但他嘴上没多闲话，应下便下了山。
嵇揽琛走后，晏弦终才转过身，抬手点上耳朵。
楚云天根本不接他传音。
而且……
他在关禁闭的罚期。
因为下山纵酒，长老罚了他三日禁闭，这才第二日。
能出来送嵇揽琛一程，已经是他私跑出来的了。
“楚云天，”晏弦终放下手，遥遥望着云州的方向，“你最好和宗主都好好的回来。”
——————
饶是嵇揽琛有心理准备，他到时，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层层叠叠的人群围着景家大门。
拨开人群，便见景家满门大火。
……宗主设下的结界，天雷都轰不碎，破了？
有神界的人插手其中？
而齐传铮与萧执玉对峙着。
“齐传铮，”萧执玉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开始睁眼说瞎话，“我们来好好算算你的账如何？”
“我的账？”齐传铮拦在景氏门前，只能以镰刀抵地勉强支着上半身，“好啊……那你说说，我都做下了什么？”
萧执玉便背着手踱步：“三个月前，昭明谷资质大会，你里应外合勾结月州修士屠谷；一月后澹海之战，你明明有御敌的本事，但你半途而废，不知去哪当了逃兵。”
“在色宁，你屠戮一座城镇之后逃跑；但天恒宗护着，谁都不能拿你是问。”
“在朝露阁，那可是四千活人，你说说哪个不是死于你刀下？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为何朝露阁现在只剩池南雪勉强为继却不求助天恒宗？”
“当然是因为他们的人皆死于你手……而且，池南雪自己就是女人，自然不会再寻求一个女人的帮助。”
“你什么意思！”齐传铮厉声打断人。
“我什么意思？”萧执玉打了个响指，神界之人抓着知风缓缓落下，“你别说，能与神有来有回过招一个时辰，你们这宗主还真不止是二十年前那个乞讨求善款的黄毛丫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执玉的话说的齐传铮浑身冰冷。
神界破知风结界，遭遇反噬的他必受重伤。
那司火之神也受了重伤，烈烈大火被知风逼在体内。
“让我猜猜，你离飞升仙界只有一步之遥吧，”萧执玉看着默不作声的知风，“别指望你的小徒弟救你噢……他怕不是不得脱身，而是不敢面对吧。你觉得，他为何结亲结的如此匆促？噢，那自然是与你有了非分之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一番胡搅蛮缠，不但道出知风女身，而且信口雌黄便是他与楚云天有些什么。
只有齐传铮知道，楚云天在景氏被祟鬼拦路，根本脱不得身。
那都是活人，如何能杀？
今天只要杀一个，楚云天立刻就会被萧执玉拎出来一起骂，扣上屠戮修士的罪名。
齐传铮不敢想。
众仙门世家中，有不信萧执玉的，觉得知风不可能是女身，但立刻便被骨醉宫挑拨成“一脉相承的死断袖”；
也有人真信知风是女身的，因为司火之神故意暴露出知风的脖颈，暗算他与楚云天骗了所有人。
“够了。”齐传铮旋刃，神色冰冷，“萧执玉，你什么人品作风，便让在场诸位信服于你？”
“我说呢，”知风也笑了，“楚云天如何在你手中灵脉紊乱的。”
他语气平静，但齐传铮已经明白为什么他堂堂天恒宗主打不过司火之神。
萧执玉，连他一起阴。
“萧执玉，”知风面色苍白，“你今天就算是把我杀了，你们骨醉宫也拿不到觉照砚，你信不信？你也别想拿我威胁楚云天交出觉照砚，你们宫主给你的任务里一定没有杀了我。”
确实，要是萧执玉真让司火之神把知风杀了，天恒宗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会干上骨醉宫。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宗主没了，他们疯起来能纠集光州、风州、云州、仙界、妖界、魔界、鬼界一起打月州。
这不是云世藏想看见的。
“不愧是天恒宗现任宗主，”萧执玉笑了，“上一任宗主真是聪明，传位于你。”
不过，我不能什么都带不回去交差吧。
知风平静的看着萧执玉，居然笑了：“那你把我抓回去。你有这胆量吗？”
他当然没有。
就算有神界依仗，把知风抓走等于摆明了和天恒宗翻脸，结果不会比杀了他好。
萧执玉是疯，但他并不傻。
“好啊，”萧执玉凑近知风，“噢，我还没控诉完。”
齐传铮，你一夜屠了平宜一座城，你又作何解释？
“我？”齐传铮气极反笑，“我与你，谁更像会屠城的？”
“你。”萧执玉睁眼说瞎话，“仙门百家，可看在眼中。”
“噢，”齐传铮抱臂，“月州的都是你招来的，自然信你。”
他们没看见嵇揽琛。
嵇揽琛也拦住了人没有上前。
“什么叫我们是他招来的，”其中一个月州修士冷笑，“齐传铮，你杀了我们多少同僚？”
“对！”“就是他！他还在通缉榜上呢！”“背离世家，屠戮生民，善恶不分，忠奸不辩！”“善恶不分，忠奸不辩！”“忠奸不辩！”
越来越多的人声讨起齐传铮。
“好。”齐传铮点头，慢慢走向萧执玉，“如果你要回去交差的，把我带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
齐传铮手起刀落，结果了其中一名修士的性命。
“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真是可笑，修士还怕杀人。
“我倒是好奇，这些，到底有多少是活人。”齐传铮冷笑，“还是……都是你炼的祟鬼？”
“你说是祟鬼便是？”萧执玉眼珠子一转，拉响了二胡，“这才是祟鬼！”
齐传铮身后，被操纵的景氏门生一拥而上。
齐传铮起先挡了几下，而后发现如若不杀，他别无他法。
要当着知风的面杀人吗？
齐传铮对上知风的目光。
知风轻轻摇头，齐传铮心中酸涩。
他横起述心，终于斩下了第一刀。
“小齐！”楚云天追杀祟鬼出来，“别杀了！”
知风重伤，灵力被锁，净化不得。
齐传铮想回头说我嘞个祖宗啊您这时候为我说话而不是逮着我义正词严揍一顿说我屠戮同门由天恒宗管教带回去，出了平宜出了这个景氏您会真成共犯的；然而楚云天向来那样冷静那样知晓权衡，却依然拨开所有人要带出齐传铮。
……你要现在闯到我身边吗？
——要。
因为当年悬剑城，我也是这样做的。
千军万马、仙门百家，拦不住我固执己见，带你一同回家。
萧执玉浮到空中，单腿盘膝坐下。
他手中二胡弦起，而司火之神则按着知风的肩：
“诶呀，都怪你和我打的时候太拼命了，现在连你都拦不了了，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