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将上海滩所有的罪恶与繁华,都温柔地包裹起来。
而百乐门,就是这块幕布上,用钻石和黄金,镶嵌出的、最耀眼、也最靡烂的图案。
强烈的爵士乐,从那扇巨大的、由旋转玻璃构成的门内,倾泻而出。
门口那些穿着开衩到大腿根旗袍的舞女们的娇笑着。
今晚,这片迷雾的中心,不再是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慵懒和忧郁的“金嗓子”周璇。
而是一个新的、如同一朵在午夜时分,悄然盛开的黑色郁金香般的女人。
她的艺名,叫“百灵”。
她就坐在吧台最高档的那个卡座里,手中端着一杯殷红如血的“新加坡司令”。
她那修长的双腿,优雅地交叠着。
而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笑意、却又让人看不真切的桃花眼,正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舞池中那些摇曳的、疯狂的身影。
她,是今晚的“莺”。
一只,即将要引吭高歌,诱捕猎物的夜莺。
而在她身后,舞厅二楼一间最不起眼的、用来堆放杂物的储藏室里。
透过百叶窗那细微的缝隙,一双同样锐利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楼下的一切。
那是林薇。
今晚,她不是那个光芒万丈的“林浣云”,也不是那个卑微怯懦的“李秀芬”。
她穿着一身最普通的、属于舞厅侍者的黑色制服,像一只收敛了所有爪牙的、潜伏在阴影里的鹰,在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进入她的攻击范围。
这是“狐刺”小组重建后的,第一场“立威之战”。
也是林薇,对赵峰招募来的那几名新队员的,一次最直接、最残酷的“实战考核”。
她们的目标,是坐在舞池对面,一个被几个日本商人簇拥着的、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
国民政府港务局航道科科长,曹毅雄。
这个男人,刚刚将一份由他保管的、关于整个吴淞口炮台最新防御工事的绝密图纸,以五千美金的价格,卖给了日本驻沪海军陆战队的副司令官。
他,是戴笠下达的“清道夫”名单上,第一个,必须被抹去的名字。
“目标已上钩。”
林薇的耳朵里,塞着一枚肉色的、极其隐蔽的微型耳机。
里面,传来了百灵那带着几分慵懒笑意的、经过了特殊处理的声音。
林薇的目光,透过缝隙,落在了曹毅雄的身上。
她看到,百灵,已经端着酒杯,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
她像一只最优雅的、也最懂得如何展示自己魅力的波斯猫,看似“无意”地,与曹毅雄,撞了个满怀。
“哎呀,先生,真是对不起……”
酒,洒了。
洒在了曹毅雄那件昂贵的、由意大利真丝制成的衬衫上。
曹毅雄本想发作,但当他看清眼前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闻到她身上那股令人心神荡漾的香水味时,他所有的怒火,都瞬间,变成了属于雄性的、赤裸裸的欲望。
接下来的剧情,就像一场早已排练了无数遍的三流戏剧。
道歉,搭讪,共饮一杯,再到……一个充满了暗示性的、共度春宵的邀请。
曹毅雄,这只早已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肥羊,毫无悬念地,掉入了百灵用美貌和演技,为他编织的、最甜蜜的陷阱。
半个小时后。
一辆黑色的福特轿车,停在了法租界,一条名为“霞飞坊”的僻静里弄里。
这里,是百灵的一处绝对安全的公寓。
曹毅雄搂着百灵那纤细的腰肢,色授魂与地,走进了公寓楼。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辆卖馄饨的、毫不起眼的小推车旁。
那个低着头,正在给馄饨汤里加着胡椒粉的摊贩,对着藏在袖口里的微型对讲机,用一种极其平稳的、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轻声说道:
“鱼已入网。”
这个馄饨摊贩,正是“千王”阿鬼。
而他的馄饨车里,藏着的,不是肉馅和面皮。
而是三把早已上了膛的、装了消音器的驳壳枪。
林薇的声音,从所有行动队员的耳机里,同时响起。
“各单位注意。
目标已进入A区。
向九,b点就位。
阿鬼,守住后巷。
雷雄,c点准备。”
“收到。”
“收到。”
“收到。”
三声同样冷静的、压抑着杀意的回答,从不同的角落,传来。
公寓,三楼。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充满了暧昧气息的床头灯。
百灵刚刚从浴室里出来,身上,只披着一件轻薄的、半透明的真丝睡袍。
她那曼妙的、若隐若现的身体,让早已精虫上脑的曹毅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美人儿,来……”他搓着手,像一头即将扑食的饿猪,朝着百灵,扑了过去。
百灵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妩媚的、足以让任何男人都融化的笑容。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了曹毅雄的嘴唇上。
“曹科长,别急嘛……”
她的声音,又娇又媚,像淬了蜜糖的毒药。
“春宵一刻值千金。
不如,我们先喝一杯交杯酒,助助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吧台前,从一个精致的水晶酒瓶里,倒了两杯殷红的、看起来像葡萄酒的液体。
曹毅雄早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还会怀疑。
他接过酒杯,猴急地,就要往嘴里送。
然而,就在他的嘴唇,即将触碰到酒杯边缘的瞬间。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后脑勺,被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圆形的物体,死死地,顶住了。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
“曹科长,这杯酒,还是留着,去跟阎王爷喝吧。”
曹毅雄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欲望,在零点一秒之内,就变成了极度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他看到,那个刚才还对他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此刻,脸上所有的笑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职业杀手的、绝对的冰冷和漠然。
而她手中那把小巧的、银色的勃朗宁手枪的枪口,正冒着袅袅的、致命的青烟。
不,不是青烟。
那是一个被拧在了枪口上的、黑色的、圆柱形的——消音器。
“你……你们……”曹毅雄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颤抖,“你们是谁?!”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赵峰,带着一身的寒气,从门外,缓缓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瘸着腿、眼神却像狼一样凶狠的男人——向九。
“我们,是送你上路的人。”赵峰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他走到曹毅雄面前,从他那件因为惊慌而敞开的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了一卷用油纸包裹的图纸。
他打开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将其交给了身后的向九。
“你……你们不能杀我!”曹毅雄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泪横流,
“我是政府的官员!
你们杀了我,就是和政府作对!
你们想要什么?钱吗?我给!
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
赵峰没有理会他的哀嚎。
他只是看了一眼百灵。
百灵心领神会。
她走到吧台前,将那两杯下了高浓度安眠药的“红酒”,倒入了下水道。
然后,她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印着一个血红色斧头标记的卡片。
卡片上,写着六个触目惊心的、用毛笔写成的大字——
“铁血锄奸团,留。”
她将那张卡片,塞进了早已吓得瘫软如泥的曹毅雄的嘴里。
“呜……呜……”曹毅雄发出了绝望的、被堵住了嘴的呜咽。
赵峰不再犹豫。
他对着曹毅雄的眉心,冷静地,扣动了扳机。
“噗!”
一声被消音器压抑到极致的、沉闷的声响。
子弹,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头颅。
这位刚刚还在幻想着巫山云雨的港务局科长,连哼都未哼一声,便仰面倒在了那张柔软的、本该属于他的“温柔乡”里。
做完这一切,赵峰对着耳机,冷静地说道:
“收队。”
几分钟后,三道黑影,从公寓楼的后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像一场,无声的、精准的、外科手术。
第二天一早,法租界巡捕房,在接到报案后,封锁了现场。
最终的调查结论是:
国民政府官员曹毅雄,因生活不检点,与某位背景不明的舞女发生纠纷,被一个名为“铁血锄奸团”的、神秘的民间抗日组织,当场处决,以儆效尤。
案件,成了一桩悬案。
而林薇,则在她的“清道夫”名单上,用红色的墨水,轻轻地,划掉了第一个名字。
她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场席卷整个上海滩的、属于“鬼狐”的血腥风暴,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