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试炼...似乎全...没。”
“这几年试炼越来越危险了...如果少主......”
“唉,...如果真的不幸......”
云浮族地里面种了不少树,总有几棵是偷懒躲闲的好地方——也是听一些窃窃私语的好地方。
刚刚那些话,云浮月尽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次。
不知道是因为对云浮月尽实力的不自信还是对族内试炼太过自信,所有人都不看好云浮月尽的试炼。
不过也难怪。
云浮月尽看着树叶漏出的光斑,意识已经有些欲见周公的恍惚。
...谁会相信一个整天不务正业毫无建树的人呢。
但是没关系。
春天的风很和煦,吹得人很暖,云浮月尽已经闭上了眼,耳边是风抚摸树叶的声音。
沙沙沙,和姐姐描述的妈妈抚摸的感觉很像,比夜里不知来处的哀嚎要好听万倍。
只要...姐姐相信我...就好了。
他睡到了暖阳西斜,即将进入暗色天幕的时候。
借着一线天光,他看到提着灯笼的姐姐来找他了。
比他大了五岁的姐姐,已经早早接管云浮家的事务,比起一直乱跑的他要厉害的多了。
他跳下树枝,跑向和他一般高的姐姐,接过灯笼,一起走向只有他们自己的家。
——
又死了。
再一次的全军覆没。
对于云浮家来说,每个人必须经历的试炼已经不再是一场仪式,而是阴恻恻数着倒计时的死神。
越来越多的族人开始抗议。
“如果没有参加就好了,如意......”
云浮月尽记得云浮如意,比他大一岁,跟他关系还算不错——起码不会见到他就跑。
她在今年进入试炼,然后,死了。
他想了想,悄悄在集市上开了家云浮如意楼,将地契和钥匙留给了她的父母。
姐姐似乎被试炼的事烦得焦头烂额,时不时就会到慰月楼,盯着月亮呆呆地出神。
云浮月尽今天躺在族地范围内的我一个小山坡上,青草长得很软,躺起来很舒服。
要不要去慰月楼找她啊。
云浮月尽翻了个身,挡在脸上的折扇掉落在脸庞。折扇很朴素,与他的审美不太契合。不过没办法,没经历过试炼的折扇就是这个样子。
他又翻了个身。
不想去慰月楼,一去那里脑子里的声音就会变得越来越大,吵得脑子疼。
——搞得他就很想说话,把脑子里的声音压过去。
又睡过去了。姐姐...会来接我的。
——
这场注定带来死亡的仪式如期而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云浮月尽镇定地站在“月外天”之中,硕大的圆月好似最冰冷的眼睛,倒数着这群人的生命。
慈悲的神像将在场的所有人引领至更深的地方。
“月外天”这个最大的幻境中,其实包含着无数的小幻境。
云浮月尽进入的那一个是最危险的——金绞玉缠。
彼时金绞和玉缠关系起码表面上过得去,两只魂兽一致对外,对付着躲藏在藏在雾里的阴暗监视者,顺便再杀几只送上门的玩具。
偶尔它们也会疑惑这个一开始还会阻止它们的监视者怎么最近看到他们杀人也没动静了。
然后转头就把这件事忘掉。
总之,云浮月尽进来的时候,正是金绞玉缠无聊的时候。
它们很快就锁定了这个落单的人类。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理成章。
没有被削弱的玉缠和本就狡诈强大的金绞,它们两个把云浮月尽耍得团团转。
在它们看来是这样的。
至于对云浮月尽来说,这不过是他实现最后目的的小小插曲罢了。
在不断地躲闪中,姐姐的话语再次浮现。
试炼的一周前,他在姐姐的要求下进入了慰月楼。
那天是十五,皎皎月为镜,似乎能照出月下人的心事。
脑海中的嘈杂声音已经盖过了姐姐说话的声音。所以他用手扣着自己的耳朵,对自己大喊:“闭嘴安静!”
姐姐抬手捂住他的耳朵,他现在已经比姐姐高了半个头了。
脑海终于安静了点,让他有了些喘息的余地。
在这不绝对的安静里,姐姐悲伤忧愁的话语,比噪音更刺耳。
她说:
“月尽,我该怎么办。”
一件并不是被故意遗忘的真相向他张开了怀抱。
“月外天”是活的,它需要人来承载它、接纳它、传达它的意志。
这个人选并不规律,或许每十年就有一个,又或许百年也不会有一个。
被选中的人会与幻境融合,成为“月外天”的“信鸟”,同时也会负责维持基于“月外天”的试炼的稳定和安全。
——简而言之就是看着点别让人死的太多。
而与幻境融合,则是一条必死的路。
幻境钟爱精神,所以肉体被摒弃,灵魂被围困。只能通过源源不断的梦境向家主传递消息。
或许是因为幻境也有占有欲,“信鸟”的存在会逐渐被进入过“月外天”的人忘却,最后成为除了自己和家主无人知晓来处的幽魂。
这么看来,那个将金绞玉缠封进“月外天”的先祖很幸运,他的朋友未曾被幻境欺瞒,为他留下了一间祠堂和只言片语的传说,作为他曾存在过的证明。
最近一个“信鸟”出现,已经是百年前了。“月外天”的梦境越来越混沌了,这说明那只“信鸟”马上要消失了。
但是下一只“信鸟”早已选好,“月外天”正期待地等着他的到来。
“是我。”
沉默地点头。
云浮日入闭上痛苦的眸,她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寻找如何替云浮月尽摆脱这悲惨的命运,但是她得到的只有失望。
云浮月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该为自己的命运痛哭流涕?还是大吼着撕碎辱骂一切?亦或是干脆利落地自我了结以逃避悲惨的结局。
他所受的教育让他坐在姐姐身旁,安静地依靠着她,说:“让我想想。”
他想了一天一夜再加一天。
他和姐姐都在慰月楼里,沉默地依偎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在即将迎来第三天的第一个小时的时候,云浮月尽想好了。
“家主,我要洗澡,我要吃好的,我要新衣服。姐姐,我要你陪我。”
安排沉默地派发下去,云浮日入抵着他的额头说:“好。”
而现在,云浮月尽面对层层逼近的魂兽颤抖着,死亡带来的恐惧依旧笼罩着他。
只是他已经下定决心去面对它了。
那浓密的雾气已经蔓延过来,触及他的手腕。
不再抵抗面前的魂兽,云浮月尽深吸一口气,闭眼倒入身后的浓雾。
寒冷浸入他的身体,一种不同步感传入脑海。
他的灵魂和身体脱了节。
灵魂与历代“信鸟”的残魂共舞,与“月外天”的意识对话。
“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嘈杂的声音,终于有了它的含义。
与轻盈的灵魂相比更显笨拙的肉体被留在了地上。
“不是吧,这小子怎么吓吓就死了?真没意思。玉缠,你要吃了它吗?”
“这么弱,不吃。——你想不想看‘血路’?”
“这倒是有点意思,来一个来一个。”
沉重的蛇躯被金制的烟斗打飞,青竹褂子的男人带着云浮日入出现在蛇躯之前。
男人嫌弃地将烟斗擦干净,放在嘴里吸了一口,单片眼睛后的青色眯起,对在他身边的云浮日入说:“要干什么就快点。”
云浮日入并未回应,径直取出魂导器,带走了云浮月尽的身体,然后走到了雾气旁边。
这就是云浮日入得到的最后的方法:
云浮月尽逐渐从残魂的海洋中苏醒,崇高的想法被情感压制,他挣扎着向自己的姐姐伸出手;但理智又告诉他,不,不能这样做。于是,七魄与三魂分离。
七魄带着纤细但稳固的联系进入了瓷瓶中,被云浮日入和身体一起带离幻境。
三魂则在雾气涌动中闪烁着,终于变回了云浮月尽的样子,在一瞬间又涣散着变成了三个身影。
许是出于愧疚,“月外天”默许这一切的发生。
于是,一个月后,凭借七魄和身体,云浮月尽的三魂再次回归。
云浮月尽看着守在他身边不眠不休许久地姐姐,轻声说:“姐姐,我回来了。”
冒失的新侍从闯了进来:“家主...啊,少主也在,少主好。”
枕边素朴的折扇,终于变成了云浮月尽喜欢的样子。
“信鸟”从深渊飞回,带着自己与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