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珏无奈微笑，叹着气摇了摇头：“诶——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将意识下沉，木流灼很容易就找到了钟醒。
这个嚣张得意的意识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坚强，叶寒珏的话与埋在他意识深处的暗示的厮杀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扯碎。
莹蓝色的人形布满裂纹，在空寂中瘫坐在地。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扭成旋涡的空茫。
木流灼面对着它坐下，依照着模糊的印象问它：“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人形茫然无措地呆坐着，喃喃自语：“我想活着，做什么都好，让我活着......”
木流灼耐心地询问这一个问题，一次、两次......千次、万次。
莹蓝色的漩涡晃动，像是死水表面难得的涟漪：“男？女？”
“对。”
模糊记忆中的身影一闪而过，是与那个人相似的面孔......
“女性......”
“你是什么样的眉毛？眼睛呢？”
“眉毛......”
......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从木流灼嘴中问出，又一个接一个地被它回答。而它的模样，也在问答中愈发清晰，不停息的旋涡归于平静。
两个人影拥有着相似的色彩、相似的神情，唯独性别不同，此刻他们面对面认真地凝视着彼此。
仿若双生子一般。
不过若是薇奥拉或者运卜在这里，想必会惊讶女性人影与温忒妮丝的相似程度之高。
问答结束后，沉默攀爬着占领这片空间。
端庄坐着的女性率先开口：“我是默，冬神默。好久不见了，灼。
我这副样子，以你目前的记忆来说，应该是第一次见吧。”
她的声音空洞冰冷，像是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音调都丝毫不差地踩在标准上。
木流灼点点头。
这不是现实中的拙劣复制，也不是幻境中的东拼西凑，没有癫狂和虚假的欢快，她的样子确实是第一次见。
“但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你了。”她所经历的与刚刚钟醒所说大差不差，只除了一些微小细节，“我见到了，你并未在那具躯壳中彻底醒来。”
命运带来的躯壳制作工艺极其精湛，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成为一个早已拥有归处的灵魂的寄居之地。
因此，从这副不属于他的身体中刚刚醒来的木流灼极其虚弱，意识也并不清醒。
这副模样显然无法完成冬神的诸多任务，理所当然的，她登场了。
作为稳定灵魂的工具，也作为协助意识不清晰的木流灼控制躯体的辅助，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像装饰品一样挂在木流灼腰间。
“所以，很久以前我们就共用一具身体了。”冬神默歪了歪头，银白的眼睛清澈至极，闪过一丝怀念，而直到很久之后，大概是神明彻底从大陆上绝迹的时候，你的意识才彻底醒来。之后，命运殿下就将你从那具身体中带走了，很久之后我才再见到你。”
说着，冬神默似乎又想起来什么：“你走后那具身体彻底归我了。不得不说，那具身体很不好用。因为追求极致的美感之类的原因，它很容易就会坏掉。
不过我也没用多久那具身体就彻底坏了，之后麻烦温忒妮丝殿下又花时间为我造了新的身体。”
木流灼静静听着，没有开口插话的意思。他不记得冬神默说的这些东西，不管是从躯壳中苏醒，还是与冬神、命运之神的相处，他都没有丝毫印象。
冬神默似乎察觉到了木流灼沉默的含义，平静的声音带了宽慰：“不用纠结你为何不记得这些事情，毕竟你不记事情也是家常便饭了。而这也正是我要做的事情之一。”
自莹蓝中缓缓飘出几片雪花，与天上飘下的雪花相比几乎没有除了大小之外的差别。
“这是你交给我的东西，还给你。”
看着雪花飘向木流灼，冬神默接着说：“我过去一直怀疑，跟着命运的你是否看到了未来，不然你为什么总是能恰到好处地做好准备。”尤其是对自己记忆的备份，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失忆，也早知道自己和她会有这么一遭。
雪花触碰到木流灼微凉的身体，并未融入皮肤或是就此融化，它们像是蝴蝶一样，围绕着他伸出的手掌翻飞。
冬神默要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她保持沉默，目光看向又深又远的黑暗中。
“你和我的关系似乎很好。”
似乎惊讶于木流灼的主动开口，冬神默默微微后仰，脸上第一次有了活人一般的色彩。她略显震惊地看着他，眼睛微微瞪大：“不要瞎说，你这话真恶心。”
她边说边附和自己摇了摇头：“正如刚刚的‘他’——钟醒所说，我嫉妒着你，这份嫉妒哪怕到现在也不曾消失。
至于原因，没什么，不过是不服气而已。”
就像冬神默说的那样，虽然之前她精神状态堪忧，但说的话可都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丢三落四和记忆混乱的真话，
“眼睁睁看着一个不如自己——哦，不要这样看我，你那时候连个意识都没有，结果殿下选择先唤醒你。只要是个正常意识就会嫉妒的好吧！
不过，没想到这份嫉妒竟然也差点成了我的催命符。”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是这副模样？”冬神默说过的东西与她现在的说法并不能完全对上，如果不是她在说谎的话，那么在这之后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事情。
比如钟醒明明说他是最近才拥有身体，他对于身体的掌控、表现出的情感、反应和言语行为等也远不如现在冬神默默表现出来的这样熟练。
“好问题，我说过了，是我的‘嫉妒’导致的灾难。”
木偶般呆滞冷漠的脸上乍然绽开一朵笑颜，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感觉。
“春神的阴谋，在很久之前，早到我尚未诞生时就已经开始了。”
冬神默讲述着，木流灼原本想慢慢地听，但是显然，时间并不允许。
灵魂传来无力与疲惫，这是身体送来的信号。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持续太长时间了，如果再不结束这一切，他半死就要变成全死了。
当然，目前与他灵魂相连的冬神默也感受到了这股死亡的迫近。
虽然她不在意一具躯壳的消亡，大不了再换一具。但显然现在木流灼可做不到把身体当衣服换。
冬神默一边腹诽着人类身体的“不耐用”，真不知道木流灼为什么非要自找麻烦。
一边加快了语速，精简了话语：“命运不可试图窥探其具体面貌，不管是什么方式都不可以。但是春神成功了。
她所窥视的命运帮助她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冬神沉睡、夏秋陨落，命运据我所知行踪不明。
而我也作为她战胜冬神的战利品被收藏在颂春庭院中陷入沉睡。但是——”
冬神默皱了皱眉，露出不解的模样：“在沉睡的过程中，诞生了新的意识。他将自己诞生后的记忆与我的记忆混淆了，并承担了我的嫉妒，接受了春神的提议。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核心会有第二道意识的诞生。”明明当初诞生自相同神力集合的她和木流灼尚且因为意识的原因分成了两片核心。
但现在还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冬神默再次提高语速，仿佛有极其紧迫的事情即将发生：“我所知道的大约就是这些，其余得细节或许你的记忆中有所记载。
时间不够了，要小心春神和她的信徒们，他们躲藏得极其隐蔽，记得注意发簪以及，小心我和‘他’的——”
嫉妒。
最后的词语冬神默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小小的雾气团飘起，好似可爱的云团，但却毫不温柔地飞向木流灼和冬神默。
木流灼抬手抵挡，但冬神默却没这个身手，也没抵挡的想法，雾团头盔一样将冬神默的脑袋罩住。
在雾团的中心，雾气向内凹陷，流水一般流入漆黑的空洞。然后，无风的空间中雾气开始扩散浮动，围绕着面前人形面部的黑洞旋转。
更多的雾气被吸入虚无的面部，血淋淋凹凸逐渐在灰白色的雾气中出现，皮肉从天而降将它们连雾气一同笼住。
熟悉的面孔马上要再次重塑，上拉的嘴部肌肉与神经马上就能变成嚣张的嘲笑。
而这一切，戛然而止在雪亮剑锋刺透雾影的咽喉。然后，剑身在雾气笼罩中旋转，血肉呻吟出粘腻的声音。平放的剑身向侧面一划，头颅和脖颈拉出不知是雾是血的黑色黏液，在半空中还未落地，就彻底消散了。
在空间之外，木流灼的手握着欺暑剑柄，将剑锋刺入自己的咽喉。在打散雾气之后他就立刻回到了这里，冬神默离开，钟醒尚未彻底重塑，这时候正是他们召唤武魂打破幻境的好时机。
但是来不及了，木流灼只能在召唤武魂后的第一时间先给了自己一剑。
共用一具身体（或者精神体？）就是这点不好，想给敌方造成点什么伤害都得先往自己身上招呼。
好在还算有用。
叶寒珏看着木流灼一醒来就给了自己一剑，还没来得及上去阻止，就被木流灼通过终于能用的连接指示着打破了幻境的支撑点。
眼前景象如同玻璃一般片片破碎，却又轻盈地飘浮着，被柔和的风粉碎成晶莹的碎屑，朝着两人铺天盖地地飞去。
两人下意识闭眼，再一睁眼，面前的便是叶寒珏熟悉的黑暗。引路的绳索安静地漂浮着，从黑暗来处飘向黑暗深处，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而他的身边，出现了熟悉的身影，静静地靠着他，歪着头，呈现出一种情况不妙的安详。
叶寒珏见状立刻伸手扶住木流灼，扒开他的领口，检查他的状况。他的动作似乎影响到了木流灼，这人皱着眉，发出困倦的烦躁声音，不耐地睁开眼睛。
“好困。温恒，怎么了？”
叶寒珏松了口气，没好气地弹了木流灼的人脑门：“困什么困，现在是困的时候吗！快走！再等会咱俩就一起长睡不醒了。”
说着，叶寒珏站起来把木流灼拽起来，沿着绳索往与来时相反的地方走。归去的时间比来时要短了很多，两人很快就看到了代表清醒的光亮。
在离开之前，叶寒珏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忍不住皱了皱眉。他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似乎和他来时不太一样。但是这些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
两人一同踏入光亮之中，在他们身后，硕大皎洁的银镰高高悬在黑暗中，瞬息之间旋转着化作圆盘，出口处的光亮也随之消失。
——
洞中，叶寒珏和木流灼的睫毛轻颤，周围的人满脸期待地围着他们看。
在期盼之中，灰白与幽黑，终于从单调不变的眼皮后转出来。
“他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