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临出发前一天,玉霖才回了趟家。
虽然并不想回到所谓的家去进行基本无人在意的告别,但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了玉天希和玉天愿的身影,玉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回去看一眼。
家里还是一如既往,井然有序的陌生仆人和好似十分忙碌的父母。
玉霖见怪不怪,直接往三楼走,她准备在自己的房间里待到玉天希和玉天愿回来。至于其他人,谁管他们。
仔细收拾过的房间有一种很温暖的干净味道,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一尘不染的书桌和新换的柔软被褥上。
玉霖深深地吸了口气,将心神慢慢下沉,直至一种空茫的境界。躺在床上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做一个清醒的梦。
可惜,这样的美好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突兀的敲门声响起, 打断玉霖难得的神游天外。
还不等玉霖反应过来,门已经打开了,出乎意料的两个人进来,皱着眉看着像摊煎饼一样摊在床上的人。
“小霖,保持好仪态,你可是大家族的子弟,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惹人烦躁的唠叨声和窗外的蝉鸣保持高度一致,玉霖强迫自己仍旧扯着朦胧的纱罩在意识之上。
为什么已经这个时候了,外面的蝉还这么有劲儿?太有活力了真是受不了......
不被在意的唠叨声似乎说到了重点:“我们希望,你从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学院离开。现在你好不容易正常了点,再留到那样的地方算什么样子?
而且,你现在出去也不算丢我们的脸。等你到天斗皇家学院后,记得跟少宗主搞好关系.....”
好烦,玉霖半睁着眼,睫毛挡住视线,视野是模糊的磨砂质感。
好一会儿,玉霖才感觉世界中恼人的嘈杂褪去。
夫妇俩好像终于结束了“演讲”,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开。他们并没有听到玉霖的回应,他们也自认为不需要听,毕竟作为子女的玉霖,怎么能反抗他们的安排。
被擅自打开的房门甚至没有被关上,擅自闯入者又要离开。但是带着倦意的回应让他们止住脚步。
“你说什么?!”
好似被蚂蚁挑战了权威的大象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浮现在他们的脸上,又被他们同时强行压下去,装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
两人同步的行为,好像被设置好程序的流水线人偶,甚至不必去费心分辨他们两人到底是谁在说话。
玉霖又打了个哈欠,她昨晚上明明睡得很好来着:“我说我不会离开席德的。反正有天希和天愿在,已经足够满足你们的期待了不是吗?”
“哼,你也知道天希和天愿,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让外人知道他们有个在小地方的姐姐,他们会怎么看他们两个?我们的面子还往哪儿搁?
“面子不想放在脸上的话,就放地上如何?我可以帮你们踩几脚压平。”
火药味的回复实在让这对夫妇二人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怒火中烧,不过他们到底是自诩有教养的,做不出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行为。
“不要说什么傻话了,乖乖留在家里。”
“随便你们,见过天希和天愿后我就离开。”
这就是谈话的最后了,一场毫无结果的废话。这个只属于玉霖的地方终于又回到了让人心安的宁静,但是门没关,稍微让人有些心焦。
不过,算了,反正要离开了。
舒适的朦胧又从背后将她慢慢抱住,意识再次飞起,漫无目的。
这次唤醒她的不是刺耳的嘈杂,而是身侧轻柔的下陷。
模糊的视线对焦,看到她等待的两个人。
玉霖下意识地伸手,在两个人的头上揉了揉:“等了你们好久了,怎么才回来?”
“要做好少主的帮手。”
“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
“姐姐,你睡觉——”
“怎么没关门?”
嗯...玉霖分辨着,先说话的是天愿。玉霖在天斗停留的这段时间,和父母与家族的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和双子倒是愈发熟稔。
门已经关上了,想来是双子进来的时候顺手干的。
“嗯...忘记了。”玉霖坐起来,打着哈欠活动睡得僵硬的四肢。
“我马上要走了哦,天希天愿,这次来是跟你们告别的。”
“这么快吗?姐姐,不能再等几天吗?”天愿像小动物一样钻进玉霖怀里,依赖地靠着她。
“你不在,我和天愿都会很伤心的。”天希坐在玉霖旁边,脑袋贴在她的肩膀上。
“那你们要联合一百单八将把我留下吗?”玉霖浅笑着跟他们开玩笑,但眯起的蓝色双眼却好似穿透了玉天希和玉天愿的内心。
他们恍惚以为姐姐已经知道了父母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姐姐留下来的事情,甚至——玉天希捏捏藏在手里的小药瓶——连药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说是一种叫“三息倒”的迷药,沾之即晕。
天希捏紧药瓶,和天愿对视一眼。玉天愿从玉霖怀里钻出来,和玉天希一起郑重地站在玉霖面前。
他伸出手,摊开的手掌里安稳地躺着未开封的药瓶,毫无保留地全部展示给玉霖。
“不要留下,姐姐。你想走就走吧,这个家没有给你留下温暖,你不需要留恋这里。”
“姐姐,你今天不应该回来的。就连我们,也不应该是你的留恋。我们比谁都清楚,我们是加剧你痛苦的砝码。”
这是,两个孩子纯粹的愧疚和爱。
玉霖拿起那个药瓶,听着他们的话有些愣怔。她无法毫无芥蒂地说她对玉天希和玉天愿没有任何怨恨,但是她也清楚她痛苦的来源并非他们,甚至他们两个同样是痛苦的承受者。
玉霖站起身,走到窗前,将药瓶放在桌子上后一把将窗户全部打开。
“你们离开家的时候,我就站在这里,看着马车渐渐走远。”
玉霖突然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保持着站立的双子,抬起因为愧疚低下的头。
“你们在离开的时候,有怨恨过我吗?怨恨我为何是一个天赋平庸的废物,让你们不得不小小年纪承受这些痛苦?”
“不是!姐姐!这不是你的错!”玉天愿惊慌地否认着,似乎带着些对自己想法的谴责。
哪怕解开心结后也鲜少在所谓家人面前展露笑颜的玉霖,今天笑得格外频繁,此刻她又露出一个让双子悲伤的微笑,似乎看到了泛黄的陈旧寂寞。
“天愿,天希,不需要否认,不需要为此感到羞愧与自责。这不过是,作为“人”的情不自禁。但是,抛开这一切,我们三个很幸运地碰到了埋于彼此灵魂的血缘红线。
很抱歉,我是个不合格的姐姐,将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你们承担。但是,我很高兴,你们并没有忘记我,而是时刻思念着我。谢谢你们,选择理解我,而非否认我。”
十几年来自家的寂寞,在这段时间,被玉天希和玉天愿逐渐填满,这是出乎玉霖意料的惊喜。
玉天希和玉天愿,看着站在窗口的玉霖,从窗户吹来的风,吹动她披肩的发丝。那双藏着雷霆的双眼中,映着天光,光线铺在她身上,是一种缱绻的温柔。
那双眼睛真诚地看着她的弟妹,向他们伸出手:“要和我一起离开吗?”
神思恍惚的玉天希忍不住向前一步,被压抑着哭意的玉天愿拉住。玉天希恍然,停下了脚步。
作为彼此半身的双子,不必有任何沟通,向玉霖勾起带着祝福的灿烂微笑:“不,姐姐,请您独自离开吧。我们会在这里,等待着某天您再次归来。”
“如果您愿意的话,就把我们当做您的一个归处吧。”
这番话说出来后,玉天希和玉天愿有些忐忑。
玉霖的手在半空停顿一下,收了回去。她爬上窗子,抓着窗框探出半个身子,看上去惊险极了。
窗外的景色还算不错,似乎将玉霖短暂地迷住了。
就在双子已经不期待能够获得玉霖回答的时候,她突然回头,英气的脸上露出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微笑:“好。我的弟弟妹妹,我等着你们,成为我的归处。”
最后一个字消散在空荡的窗口,玉霖后仰,从窗户直直地掉了出去,在落地的瞬间,用雷电的冲击将自己击飞,越过高高的墙头。
正如双子要求的一样,她没有任何留恋,飞出了这片只是容纳过她的土地。
——
砰砰——
敲击声吓了敷面膜的洛檐一跳。
她打开窗户,疑惑询问:“你怎么不从正门进来?”
玉霖面色平静,似乎理所当然一般回答道:“这里进来方便。”
洛檐从窗户探头看了看,嗯,很高。
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利落地换好了睡衣,拿着东西打着哈欠洗漱的玉霖。
算了,说什么是什么吧。
关好窗户,该入夜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