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的温度,混着浓郁的血腥气,一丝丝钻入掌心,滚烫得烙人。
明锦珊握着剑,也握着那串佛珠。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可她的佛,早已被屠戮殆尽,她的世界,只剩下魔。
整个明家大宅,死寂得能听到冰冷的夜风卷过尸体,以及血液滴答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个左手持佛珠,右手握长剑的女子身上。
她在等一个结果。
或者说,她在等一个让她心安理得挥下这一剑的理由。
明世隐双手合十,老僧入定般看着沈天君,姿态放得极低,仿佛刚才那个弃车保帅,将亲孙子和荣亲王当成垃圾一样扫出来的决定,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侯爷……可还满意?”
沈天君终于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讥讽,如刀锋刮过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满意?”
他轻轻重复了一句,目光越过老僧,落在了明锦珊那张惨白而决绝的脸上。
“老方丈,你给出的交代,是给她的。”
沈天君的声音很平淡,却让明世隐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第一次有了细微的变化。
“至于我……”
沈天君的视线,如同两柄最锋利的解剖刀,缓缓转向了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荣亲王。
“我们之间,还有些旧账,需要好好算一算。”
旧账?
荣亲王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比方才见到盘龙阁阁老被一巴掌抽飞时,还要强烈无数倍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沈天君负手而立,闲庭信步般走到庭院中央,玄色蟒袍的衣角拂过血泊与尸骸,却未沾染半分污秽。
“沈某在北境的时候,运气不错,曾碰到过大皇子的一名近侍。”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名亲卫拼死向我禀报,说大皇子并未战死,而是被人俘虏,囚禁在北都城内。”
荣亲王和明清微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沈天君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的弧度愈发玩味。
“后来,沈某闲来无事,便带人去了一趟北都城,在一处地下暗室里,发现了完好无损的大皇子。”
“而那间暗室,属于城中一个做木炭生意的商号。”
他顿了顿,目光在荣亲王和明清微的脸上一一扫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下。
“恒记。”
轰!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明清微的脑子里!
他那张本就毫无血色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双腿一软,竟是再也站不住,狼狈地跌坐在血泊之中。
荣亲王的脸色,也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站在沈天君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安月瑶,看着这一幕,覆着轻纱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弧度。她看向沈天君的侧脸,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这张精心编织了数年的罪恶之网,终于到了收紧的时刻。
“沈某后来让锦衣卫查了一下。”沈天君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审判般的森然,“这个恒记商号的东家,很不巧,正是我明家二房派出去的一位管事。”
他看向明世隐,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自作聪明的老狐狸。
“老方丈,明家的手都伸到北都城去了。这二房好大的狗胆,串通北蛮,绑架当朝皇子……啧啧,这罪名,不知道够不够灭九族啊?”
明世隐那只一直在缓缓捻动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骇然。他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双老眼深处,有什么东西……碎了。不再是凝重,而是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慌!
他算到沈天君会借机发难,却没算到,沈天君手里,竟然握着这样一张能把整个明家都拖进万劫不复深渊的死牌!
“还不止呢。”
沈天君像是嫌这把火烧得不够旺,又添了一把更猛的干柴。
“图拉城被破,守城将军林太冲满门惨死,数万大炎将士,十数万百姓,或死于屠戮,或流离失所。”
听到这里,明锦珊的身体猛地一颤,握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她父亲的袍泽,那些熟悉的叔伯,还有那满城的无辜生灵……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叛将徐太……”
沈天君的目光,如刀锋般再次割向荣亲王。
“据我所知,这位徐将军,是你明家举荐的门生,更是王爷你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吧?”
“勾结外敌,资敌叛国,犯上作乱……”
沈天君每说一句,荣亲王的脸色便白上一分,最后已是毫无血色。
“真是好一个明家,好一个皇亲国戚!”
“一派胡言!”
荣亲王终于承受不住这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沈天君!这全是你的一面之词!血口喷人!全凭你一张嘴,就想给本王和明家定下这滔天大罪?我看你下一步,是不是就想自己坐上那龙椅了!”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着,试图用声音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慌。
“呵。”
沈天君发出一声轻笑,像是看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令牌。
令牌之上,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盘踞,散发着至高无上的皇权威严。周围的火光映照其上,流光溢彩,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天子令!
“我有天子令在此,见此令,如女帝亲临。”
沈天君手持令牌,目光冷漠地看着荣亲王。
“王爷,你当初派了一票杀手去恒记灭口,想必是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吧?”
“但你或许没想到,本侯的人,比你的杀手快了一步。恒记的掌柜,被我锦衣卫的人完好无损地救了回来。”
荣亲王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沈天君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更巧的是,这位掌柜的怀里,还揣着一本小小的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明家二房与恒记这些年所有的往来账目,每一笔,都清清楚楚。”
“王爷,想不想过目一下?”
“你……你胡说!本王不知道什么恒记!更不曾派人去灭口!”荣亲王彻底慌了,指着沈天君,语无伦次地怒骂。
“无妨。”
沈天君收起了天子令,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平淡。
“你承认与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想必,你与明家二房做的那些勾当,明家总账房的账目上,会写得更清楚明白。”
他说完,不再理会那个已经濒临崩溃的荣亲王。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却将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女子身上。
明锦珊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家族内斗,一场肮脏的权力倾轧。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背后,竟然还隐藏着通敌叛国,害死数万将士,动摇国本的惊天阴谋!
她父亲的失踪,她大房满门的鲜血,不仅仅是家族内斗的牺牲品,更是这场巨大阴谋的陪葬!
滔天的恨意与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让她眼中的杀意,浓烈到了极致,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焚烧殆尽!
沈天君走到了她的面前。
“去,杀了明清微。”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然后,将二房所有的账目,交给我。”
“明家的事,我会亲自向陛下一一言明。”
他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缓缓说道:
“做,或者不做,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待她的回答。
仿佛她的选择,根本不重要。
他缓缓转过身,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个已经彻底瘫软,抖如筛糠的荣亲王。
“王爷,”沈天君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黄泉路上,图拉城那十几万冤魂,正等着你问安呢。”
这一句话,成了压垮荣亲王的最后一根稻草。
“荣亲王伙同敌国,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沈天君的声音,在这一刻,冷得如同万载玄冰。
“袁将军。”
“拿下他。”
“押回神都诏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