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姑苏城外,寒山寺。
千年古刹,本是香火鼎盛之地,此刻却听不到一声钟鸣,闻不到半缕檀香,只有寒风卷过枯枝的萧索。
山门之前,官道两侧,停满了平日里见首不见尾的华贵马车。姑苏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几乎倾巢而出。
只是,没有人焚香拜佛。
所有人都被锦衣卫拦在山门外的广场上,一个个锦衣华服,面色却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阴沉。他们像一群被圈禁起来的羔羊,交头接耳,却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那位广场中央静坐的煞神。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像是戴上了一副精致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惊恐,是揣测,是幸灾乐祸,更是兔死狐悲的恐慌。
冠军侯的请柬,谁敢不来?
“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官道尽头。
三匹骏马,不疾不徐,踏着满地枯叶,缓缓而来。
为首一人,玄黑大氅,面容平静,正是沈天君。他身后,袁天罡青铜面具下的眼神幽冷,安月瑶则是一脸复杂。
沈天君勒住马缰,翻身下马,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是来此地踏青赏景。
袁天罡紧随其后,像拎一只破麻袋一样,将半死不活的徐三公子从马背上扔了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徐三公子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浑身污秽,裤裆湿了一大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与这佛门清净地格格不入。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
那可是徐家最受宠的三公子,平日里何等风光,此刻竟狼狈如狗!
沈天君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走到广场中央,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压抑的气氛,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众人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轰然而至!
“沈天君!拿命来!”
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徐雄一马当先,双目赤红,状若疯虎,身后跟着上百名煞气腾腾的精锐家将,卷起漫天烟尘,冲到了场中。
他一眼就看到了瘫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宝贝儿子,那滔天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竖子!安敢如此辱我儿!”徐雄翻身下马,每一步都踩得青石板嗡嗡作响,那股暴虐的杀气,让周围的世家子弟们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徐家主,别来无恙。”沈天君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抬了抬眼皮,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候一个老朋友,“本侯的通牒,你应该收到了。账本,带来了吗?”
“账本?”徐雄怒极反笑,笑声森然,“我徐家的账本,就在地府!有本事,你自己去拿!”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里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
“先生,有劳了!杀了他!我要他碎尸万段!”
话音落下,一道灰色的影子,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徐雄身侧。
那是一个身形枯瘦,面容普通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衣,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乡下老农。
可在他出现的一刹那,一股磅礴如山岳,又阴冷如毒蛇的气势,轰然压向全场!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泥沼,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世家豪强,还是锦衣卫校尉,都感到一阵心悸,呼吸都变得困难,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住了胸口。
那老者眼神一动,枯瘦的右手微微抬起,一股无形的劲气便要卷向地上的徐三公子,显然是想先将人救回。
然而,他劲气未发,一道身影已然挡在了他的面前。袁天罡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青铜面具正对着他,同样磅礴但更加死寂的气机瞬间锁定了老者。老者瞳孔一缩,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额头竟渗出了一丝冷汗。仅仅一次气机碰撞,他就知道,自己遇上了平生未有之大敌!
“是‘鬼手’秦先生!徐家供养了三十年的底牌!据说他曾一指断江,杀人于无形!”
“天呐!徐雄竟然把这尊杀神请出来了!可……可冠军侯的护卫,竟能与他不分上下?”
“这下……这下冠军侯怕是要踢到铁板了!”
一众世家家主,脸上原本的恐惧,瞬间被一丝兴奋和期待所取代。他们巴不得看到这条过江龙,被徐家这条地头蛇活活咬死!
徐雄看着沈天君,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这,就是他敢叫板冠军侯的底气!
一个毛头小子,武功再高,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沈天君,现在跪下,自断双臂,交出我儿,我或许可以给你留个全尸!”徐雄的声音,充满了胜券在握的狂傲。
沈天君终于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气势骇人的秦先生,反而将目光投向了人群中的王家家主王陵,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王家主,这出戏,你觉得好看吗?”
王陵心头猛地一跳,与沈天君的目光在空中对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该他表态了。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王陵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前一步,对着身后的几大家主沉声喝道:“诸位!徐雄私通北蛮,罪在不赦!我等身为大炎子民,岂能与此等国贼为伍!今日,我王家,愿助侯爷,剿灭叛逆!”
“剿灭叛逆!”
李家、孙家等几个与王家交好的家主,立刻响应,带着各自的护卫,猛地向前,目标却不是沈天君,而是将徐雄和他带来的上百名家将,隐隐包围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懵了!
前一刻还同气连枝的江南世家,怎么突然就反戈一击了?
“王陵!”徐雄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不敢置信地指着王陵,怒吼道,“你疯了?!你敢背叛我?!”
“徐兄,识时务者为俊杰。”王陵的脸上,露出了豺狼般的笑容,“你徐家这艘大船,今天,该沉了!”
“你……”徐雄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
他想不通,王陵这个被自己压了半辈子的软蛋,哪来的胆子?
“父亲。”
一个清冷平淡的声音,从王陵身后传来。
徐哲一袭月白锦袍,缓缓走出人群。他先是漠然地瞥了一眼地上那滩烂泥般的弟弟,眼神深处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恶,随即才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平静的眼眸,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为了一个只会惹是生非的废物,就敢赌上整个家族的性命,去跟朝廷交恶。”
徐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这样的您,是不是太过武断与……愚蠢。”
如果说王陵的背叛是一记重锤,那徐哲的出现,就是一把捅进徐雄心脏,还狠狠搅动了一圈的尖刀!
徐雄死死地盯着自己最器重、最引以为傲的长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联络世家,什么共渡难关,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一个由他亲生儿子,为他精心准备的,埋葬整个徐家的陷阱!
“逆子……你这个逆子……”徐雄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缕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
他心心念念的“父慈子孝”,原来是这个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雄突然仰天狂笑,笑声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疯狂。
“好!好一个父慈子孝!好一个我的好儿子!”
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沈天君,那眼神里的怨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
“徐家主,怪只能怪你徐家做了不该做的事。”沈天君负手而立,神情淡漠,像是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本侯给了你机会,可惜,你选了最蠢的一条路。”他看了一眼那位被袁天罡气机锁定、动弹不得的秦先生,淡淡道,“你以为,请出这么一个老废物,就能与本侯抗衡?”
“徐雄,通敌叛国,资敌军械,按律,当诛九族。”
沈天君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不过,陛下仁慈,只诛首恶。”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瑟瑟发抖的世家家主,声音陡然转冷。
徐雄猛地转过身,没有扑向沈天君,也没有理会虎视眈眈的王陵等人,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如一头发狂的野兽,直扑向那个让他身败名裂的亲生儿子!
“逆子!老子今天,先亲手清理门户!”
“杀!给我杀了他!杀了这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