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那艘名为“锦绣画舫”的水上宫殿,脚下不再是冰冷的石阶,而是温润厚重的紫檀木地板。
一股奇异的暖香扑面而来,并非庸俗的脂粉气,而是由数十种珍稀香料混合而成,再经过船上无数美人体温的熏蒸,化作无形无质的雾气,钻入人的七窍。这香气仿佛带着魔力,能勾起人心中最深处的欲望,将铁血硬汉的骨头都熏得酥软。
袁天罡跟在沈天君身后,只吸了一口,便觉得心神有些恍惚,他连忙暗运内力,舌抵上颚,才将那股异样感强行压了下去。
这入门的香气,便是一种极其厉害的迷魂手段,若是心志不坚之人,怕是走不上三步,就要彻底沉沦在这温柔乡里,将自己的所有秘密和盘托出。
可再看前方的沈天君,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吸入的不是什么迷魂香,而是北境冰原上最凛冽的寒风。
“侯爷,请。”
苏清漪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转身,对着沈天君再次盈盈一拜,随后便在前引路。
画舫内部,比外面看上去更加奢靡。
脚下是紫檀,立柱是金丝楠木,墙壁上悬挂的不是字画,而是一整块一整块未经雕琢的巨大暖玉,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光是这几块玉璧,其价值便足以让一个寻常的千年世家倾家荡产。
无数身姿曼妙的侍女穿行其间,她们的脚步轻得像猫,手中托盘里盛放着世间罕见的瓜果与琼浆玉液,从沈天君身边经过时,会恰到好处地低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眼角的余光却带着钩子。
这里不是人间,是仙境,也是魔窟。
苏清漪一边走,一边用她那清泉般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开口。
“奴家久居江南,也常听闻侯爷在北境的赫赫威名。三十万蛮族铁骑,在侯爷的屠刀下灰飞烟灭,此等功绩,足以名垂青史。”
她的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崇拜,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与好奇。
“只是奴家私下里总在想,能立下这般杀伐功业的盖世英雄,定是位青面獠牙、身高丈二的莽夫。却不曾想……侯爷竟是这般风华绝代的少年郎。”
她侧过脸,美眸流转,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天君,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
“说起来,奴家倒是有些羡慕当今陛下了,能得侯爷这般国之栋梁辅佐,真是天大的福气。”
这话语,看似赞叹,实则暗藏机锋。
既点出了沈天君的酷烈手段,又用他年轻俊朗的外表来软化,最后一句更是大胆,竟将他与女帝牵扯到了一起。
袁天罡在后面听得心惊肉跳,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非议陛下!
沈天君的脚步却未曾有半分停顿,他甚至没有去看苏清漪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那条通往画舫深处的走廊。
“听闻祈雨阁的花魁,千金难见一面。今日王家是出了多少银子,竟能让清漪姑娘亲自来为沈某引路?”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直接将苏清漪营造出的所有暧昧气氛,瞬间打回了最赤裸的金钱交易。
苏清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但立刻又恢复如常,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如银铃摇曳,清脆动听。
“侯爷真是个妙人,一开口便离不开银子。”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正对着沈天君,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在暖玉光华的映照下,仿佛盛满了星河。
“王家确实给了很多银子,多到足以让祈雨阁为他停业三天。”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狡黠,“可奴家今日登上这艘船,却不是看在王家的面子上。”
沈天君的眉梢,终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哦?姑娘此话,倒让本侯有些好奇了。王家付了钱,姑娘却不卖王家面子,那是为何而来?”
苏清漪没有立刻回答。
她莲步轻移,竟是毫无征兆地,向着沈天君的怀中靠了过来。
袁天罡瞳孔一缩,下意识便要上前。
然而,沈天君没有动。
没有后退,也没有伸手去扶。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宛如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在苏清漪靠近的瞬间,他的心神没有丝毫涟漪,反而在刹那间分析出了对方的步伐、呼吸、甚至心跳的频率。——没有杀气,不是刺客,心跳比常人略快,是刻意为之,还是真的紧张?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具散发着幽兰体香的温软娇躯,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苏清漪的动作很轻,与其说是投怀送抱,不如说更像是一片羽毛,不经意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她仰起头,近在咫尺地看着沈天君那张毫无瑕疵的脸,感受着他平稳如常、甚至比常人更慢更有力的心跳,美眸中那丝狡黠,渐渐化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惊骇。
这个男人……是石头做的吗?还是说,他根本就不是人?
她吐气如兰,声音媚到了骨子里:“奴家来此,确实是受人所托。”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勾人:“不过……更多的是奴家自己想来看看,那个能将北境三十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间,又能让整个江南为之震动的冠军侯,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受人所托?
沈天君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莫循的脸,心下顿时了然。
金陵城中,能让祈雨阁花魁卖这个面子,又能提前知晓自己行踪的,除了刚刚与自己达成协议的莫家,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看来,这莫家的能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一些,竟能将手伸到王家用来招待自己的“鸿门宴”上。
“那你现在,可是见到了?”沈天君终于垂下眼帘,看着怀中这个绝世尤物,语气依旧平淡。
他的目光,没有半分欲望,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那是一种看待一件物品,评估其价值的眼神。
苏清漪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她见过太多男人的眼神,有贪婪,有占有,有伪装的道貌岸然。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双眼睛。
在他的注视下,自己引以为傲的容貌、身段、魅力,仿佛都成了笑话,被估价,被称量,然后被……弃之一旁。
她忽然觉得有些冷,那寒意并非来自河上的风,而是从他那钢铁般的胸膛,透过层层衣衫,直接侵入她的心脏。
“咯咯咯……”
苏清漪娇笑一声,顺势从沈天君的怀里站直了身子,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她重新转过身去,在前带路,只是这一次,她的背影似乎少了几分从容,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仓惶。
她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几分娇嗔,像是在掩饰方才的失态。
“见识到了。”
“侯爷的风采,确实与众不同。”
她走到一扇巨大的描金双龙门前,停下脚步,侧过身,美眸再次落在沈天君的胸膛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只是侯爷这胸膛,未免……单薄了些。”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伸手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轰——”
门开的瞬间,一股比画舫内任何地方都更加奢靡、也更加压抑的气息,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门后,是一个足以容纳数百人的巨大厅堂。
正中央的主位上,一名身着暗紫色锦袍,两鬓微霜,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男子,正端坐其上。他手中把玩着两颗紫金胆,神情倨傲,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的威压,让整个大厅都落针可闻。
王家家主,王涛文。
他没有看走进来的沈天君,而是将目光越过他,投向了沈天君身后的袁天罡,以及……更后方,那空无一人的走廊。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侯爷大驾光临,真是让王某蓬荜生辉。”